只有上海，才會有這樣的男人。才會有這樣的男人帶來的故事。因?yàn)槿A麗喧囂而荒涼。

而平淡無奇的城市，是一面平靜的湖水。輕輕淹沒期求。

走過最繁華的大街。他們?nèi)ザ節(jié){店喝豆?jié){。他們閑散地聊天。有時候只是安靜地看著街邊的陽光和人群。聊起網(wǎng)上一些共同的朋友，大部分都有了變動。深圳，北京，西安。生命象鳥一樣遷徙。他說，他肯定也是要再次出去。生活總是在別處。

他們是在聊天室認(rèn)識的。每一個上網(wǎng)的人都會有一段特別的聊天室經(jīng)歷，在上網(wǎng)的初級階段。她幾乎不再回想那段日子，在聊天室引起的紛擾喧囂。最后她讓自己象一顆水珠一樣的蒸發(fā)消失。僅僅因?yàn)閰捑搿ｆ倚εR的聊天室記憶，仿佛一段少年往事。后來icq和irc取代了一切。

他說，還記得我們在聊天室剛剛碰到的時候嗎。聊了一個通宵。還有那個北京的阿吉。

這是終點(diǎn)站。人群擁擠地流向出口。她把自己的行李慢慢地拖出來。下車之前，掏出鏡子。在有點(diǎn)蒼白的嘴唇上抹了一層單薄的玫瑰油。她看到自己眼睛中的沉靜和疲憊。

整個夜晚，在臥鋪上不斷地醒過來。每一次停靠在不知地名的站臺。她睜開眼睛就會看到玻璃窗外荒涼的白色燈光。一共是16個小時的旅程。臥鋪的票價和一張機(jī)票其實(shí)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區(qū)別。但是這是一個沒有目的的旅行。雖然她要經(jīng)過3個城市。她需要的，僅僅是這段旅程的本身。在路上的感覺。

半夜的時候，火車停留在鎮(zhèn)江。人聲鼎沸。車廂里一片漆黑。聽到隱約的鼾聲。

她突然看到他的臉。很久她的心里已沒有任何關(guān)于他的線索。那里已經(jīng)是空茫的雪后原野。但是看到他的臉。帶著熟悉的氣息，寂靜地俯向她。她抬起手，想撫摸他的眼睛。手在黑暗中凝固成孤獨(dú)的姿勢。發(fā)現(xiàn)自己是清醒的。并且渾身是汗。

粘濕冰涼的汗水把頭發(fā)貼在了脖子上。這是他的城市。她從沒有去過這個小城。

曾經(jīng)這里有他的愛情。她回想著他臉上她熟悉的那種神情。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從不曾遺忘。

原來他只是縮小成了心上一條短短的紋路。只是無法回復(fù)平整。

鈴聲之后。火車又搖晃著駛向寂靜黑暗的遠(yuǎn)方田野。

她散著頭發(fā)從中鋪爬下來，沿著窄窄的走道，走到盡頭的盥洗室。她用冷水把毛巾淋濕，然后蓋在臉上。明亮的燈光下，鏡中的臉象一朵疲憊的花。

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心里浮起古老的詩句。她一直記得這一句。好象是一次告別。

她不知道自己去向何處。票根上的城市名稱，是一種安慰。

葉說，來我這里，讓我看看你。她去買票的時候，刮很大的冷風(fēng)。整個城市陰冷荒涼。她走在大風(fēng)中，象一只無法收起翅膀的鳥。她突然覺得累了。

她的行李包中只帶了幾件棉布襯衣和一本杜拉斯的傳記。她無法確定自己去遠(yuǎn)方的意圖。是尋求一次讓自己心安理得的逃避嗎。因?yàn)樗龑θ~的無所期求。

還是因?yàn)槿~在電話那端輕聲地說，你是需要照顧的孩子。

閱讀是唯一的陪伴。杜拉斯的埃米莉。書中寫著，它使人想起漫長的海上旅行。中途不停靠的橫渡和阿拉伯海孟加拉灣。貢布平原和瞿羅的天空。還有不可能的愛情和無法停止的寫作。埃米莉沒有思想。只有對他的愛。

再次迷糊地睡過去的時候，她的手指搭在冰涼的書頁上。

她隨著人群走過地道。看到出口處外面明亮的陽光。她的眼睛有微微的暈眩。

葉站在陽光下，笑著凝視著她。他們一眼就把彼此相認(rèn)出來。她把票子遞給檢票員。她看到他身上背的黑色帆布包。在上海寫程序的時候，上班的時候，他都會背著這個包。因?yàn)槔锩嬉殴ぞ邥凸P。第一次見面是在上海。那個夜晚下起涼涼的雨絲。他慢條斯理地從包里拿出一把折疊傘給她看。但是后來他們沒有用那把傘。他們在雨中走過整條圣誕氣氛中的淮海路。她記住了他的認(rèn)真。

是唯一一次見面。已經(jīng)一年了。

葉把她肩上的包卸過去。他說，你瘦了。他微笑著。他自己卻有些發(fā)胖。在上海工作的時候，他過著忙碌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卻開始調(diào)整得悠閑舒適。

他沒有正式上班，偶爾給企業(yè)寫寫程序。晚上去夜校讀書。他說，日子過得比在上海的時候舒服。

他不喜歡那個城市。

他們上了出租車。車子沿著陌生城市的寬闊街道向前飛駛。他對她說，這條環(huán)城路很漂亮。

這個城市的綠化搞得很好。路的兩旁是是濃密高大的樹蔭。她輕輕地側(cè)過臉看陽光下的綠葉。

他說，你累嗎。他遲疑地看著她的臉。這一年我不知道你是否過得好。你一直不肯再和我聯(lián)系。他說，但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出行的前一夜。遠(yuǎn)方的朋友曾打來電話。深夜的時候。他問她，你為什么決定要出去一星期。也許只會讓你自己更糟糕。她說，因?yàn)楦杏X內(nèi)心的恐懼。恐懼自己會在寂靜中腐爛。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從根部開始。潮濕頹靡的腐爛。要曬曬太陽了。

那你為什么不過來看我呢。他在電話那端說。

不能過來看你，是因?yàn)槟銓ξ矣泻闷妗５俏倚枰模瑓s是安慰。

她微笑。她知道他懂得她的意思。她不想見到任何對她抱有好奇和期望的人。這種感覺太疲倦。

葉不一樣。他是朋友。在上海音樂學(xué)院門口，他背著他的黑色帆布包，站在梧桐樹下的樣子。不曾讓她的心感覺任何起伏。這種平靜的感覺。使她感覺安全。

她說，有時候我需要的只是這些簡單的東西。他說，我知道。她有很多時間，她可以走得更遠(yuǎn)。

但是，她可以選擇的，平靜安全，卻并不多。雖然都是網(wǎng)絡(luò)上的朋友。但在喧囂和好奇的眼光里，她把自己的心縮成小小的一片花瓣。

墻上還掛著葉買給她的圣誕禮物。是在淮海路上的一個精致的小店鋪里面。

她撫摸著天使木偶的潔白翅膀。他說，你喜歡嗎。他執(zhí)意買了給她。她把它掛在墻上。很長的時間，她沒有給他任何消息。她不確定自己再次的出現(xiàn)是否會帶給他傷害。

但是她知道他會原諒她。因?yàn)樵彛圆庞兴烈獾淖运健?/p>

車子停在他的公寓樓前面。這里是安靜的住宅區(qū)。他自己住。兩室一廳。不是特別大的房間。

但是有干凈的廚房和衛(wèi)生間。客廳里放著舊的冰箱。有一臺很老的電腦。兩個房間各放了一張單人床。他說，你隨便挑一張。床上鋪了散發(fā)著陽光氣息的藍(lán)白格子的床單。

她也自己住。但不是他房間里那種簡單洗練的氣氛。她的大臥室里總是有堆得高高的雜亂的書籍和cd。一面墻掛滿她黑白舊照片的木框子相架。各種各樣的陶瓷杯子。純棉桌布和窗簾。放在窗臺上的小盆綠色植物。還有絨布狗熊和各種木偶。當(dāng)然也有電腦。

那個房間唯一缺少的是人。

她說，自己住有沒有感覺寂寞。他說，挺好的。看看書，上上網(wǎng)。如果你能多住幾天就好。

明天她就得離開這里去南京。她有兩天一夜的時間停留在這里。她拖掉鞋子，在空曠的客廳里轉(zhuǎn)了一下。她突然喜歡上這個房間。有個平靜而認(rèn)真的男人。有一段空白的生活。

他們?nèi)ス浣帧＿@并不是一個商業(yè)氣氛濃郁的城市。走在大街陽光下的人群，有著懶散的表情。

比起上海的喧囂塵煙，這樣的生活是平淡悠閑的。他說，我不清楚你為什么會喜歡上海。上海的水和空氣都不好。她說，我只是對它有情結(jié)。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

在百盛下面的地鐵站臺，總是有行色匆匆表情冷漠的人群。他們披著一層孤獨(dú)的透明外衣。象穿行在深遠(yuǎn)海面下的魚。各行其事。脆弱無常。她喜歡看著陌生人，想象和猜測他們的思想。常常會在人群里看到一些男人。英俊的臉。冷漠的表情。溫柔的嘴唇。理一個干凈的平頭。衣著時尚而精致。雖然有可能只是小格子的棉布襯衣和咔嘰褲子。大部分應(yīng)該是外企的白領(lǐng)或者自由職業(yè)者。

她喜歡看到這些散發(fā)著自戀氣息的男人。他們的心里不會有太多淳樸溫暖的東西。卻有淡漠的眼光和深藏的狂野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