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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海棠題目篇一
;打一開始,海棠就知道他是有家室的。
襯衫干凈整齊,西裝頭,小肚腩,背部渾厚有肉,半框眼鏡后,一雙輕微浮腫的眼睛——怕是鸞鳳纏綿需索無度導致的腎虛吧。
反正,這是一個生活穩定有人伺候的男人。
未婚男子的身上盤桓的青澀氣息和慌里慌張,他沒有。
只有婚姻,有度有節的婚姻才能養出這樣的男人的體格和氣質。
未婚男子,不管如何穿山渡水千帆過盡,始終是男孩。
“在干嗎呢?”他微信。
“查房。”
海棠拍了一張病房的照片發過去。
眼科醫院,少血腥惡病,相比于別的綜合醫院,簡單干凈得多。
冬天一來,病房大多空著。
335房是唯一一個住滿人的。
一個六十歲的退休老太和她的女兒女婿。
三張小床之間,兩個床頭柜,擺滿了東西。水果、手機充電器、吹風筒,以及幾支蒙牛優酸乳。
小夫妻三十出頭。
女婿很體貼,買早餐、午飯、水果,陪老太太做各項檢查。上午十點,做女兒的要么還在賴床,要么在慢吞吞地化妝。
女人就這樣,仗著有人寵,有風使盡艃。有誰天生風風火火的呢?不過是無人可靠,凡事自己來,日久天長,不風火也不行了而已。
“媽,您要不要喝點酸奶?”男人問老太。
老太朝海棠投來詢問的眼光。
“謝謝宋醫生啊,辛苦了。”女婿對海棠點頭致意。
愛屋及烏吧。否則,哪個男人會如此殷勤地伺候起丈母娘來?
手機一振,微信來了——
“病房很熱鬧啊。”后面綴了個紅唇表情。
“是。三張床都住滿了。女兒女婿陪老太太做白內障手術。”海棠用的是陳述句,表面上不咸不淡,事實上卻說得詳細。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如此詳細。
手機又振了,是個表情圖,一個簡筆畫小人兒,雙手舉著一個愛心,愛心里幾個字:寶貝,我想你了。
這是他的慣用圖片。
事實上,他從未這么說過,也從未喊過她的名字或是別的。
連昵稱也沒有。
叫老婆?不。他不會那么蠢,蠢到給她不該有的希望和暗示。
叫寶貝?也不對。說不定那是他老婆的專寵。
直呼其名又顯得生分。
索性省了。
再親密,再你儂我儂耳鬢廝磨,在稱呼上也不過是“你”“我”而已。
換作從前,海棠會回復:我也想你。
但是那天,海棠沒有。
“腸粉吧。”老太太說。
女婿爽利地出門了。一個“寶寶”就把男人哄得屁顛屁顛鞍前馬后。
——換作我媽躺在這里,他會來嗎?
永遠,不會——海棠心知肚明。
只有蠢貨才會對無望的事情滿懷希望。
刪掉對話框,把手機塞回白大褂的口袋里。
口袋大,手機一墜到底。
空空蕩蕩。一如人生。
海棠二十八歲。是大家關心的剩女。
不少人明面上是關心,實際上是八卦。
楊梅和海棠,當然不是“咱”。
楊梅所到之處向來熱鬧,男人們圍著她團團轉,像蜜蜂圍著花兒一樣。可她精明,知道女人青春易逝寶刀會老,在亂花漸欲迷人眼之際,狠下心來找定一個男人,過起了善男信女的生活。
海棠很少異性緣。二十出頭那一年,天橋上算命的大胡子握住海棠的手,說:“感情線短,桃花弱,晚婚命格。還有一句不知當說不當說… …”大胡子神色凝重,略有遲疑。
“盡管說吧,師傅。”
不過糊口罷了,果真有道破天機的能耐,怕也不會在這天橋上風吹日曬騙飯吃吧?姑且聽之好了,海棠想。
“雙鳥離飛之相,恐情路坎坷啊。”
嗨,坎坷就坎坷吧。來世為人,誰又能一帆風順呢。那時的海棠年輕氣盛,無所畏懼。
后來海棠再特意去了幾次天橋,卻再沒見到算命的大胡子。茫茫人生,聚散皆無常,算得了別人命的人往往算不了自己。
“還是找個人吧,也別眼界太高啦,好歹冬天有人暖被窩,來大姨媽有人遞水送藥,下雨打雷有人抱一抱,碰上個蟑螂老鼠也有人出馬消滅,至于換燈修馬桶這類事情連物業服務都省了——全是男人一手搞定。”楊梅偶爾也會轉換話風,和別人一樣一口咬定海棠是因為心高氣傲才導致的孤身一人。
海棠不是孤身一人,卻和孤身一人沒什么區別。認識數年,一年十二個月,見他的次數屈指可數,偶爾頭疼腦熱,卻依然形單影只,自己料理自己。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誰的詩句?記不清了。反正獨來獨往慣了。
可有時候海棠覺得這樣也不賴。見慣了在婚姻里煙熏火燎是非不斷的人,反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清凈。
一朝嫁作他人婦,終日柴米油鹽醬醋茶里泡著,如何能夠逃出生天?只好認真庸俗下去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何苦左奔右突執于前程?何況這前程于一個女人而言,不過是一日三餐相夫教子罷了。
像父母一樣又如何?都是文學教授,算是才子佳人珠聯璧合,大半輩子下來,卻依然烽火連天爭戰不止。
“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我他媽的才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
兩個文學教授吵起架來一點都不文雅,和村夫野婦毫無二致。若硬要找出差別來,那就是媽媽自殺前好歹還會留下遺書。
那一年,海棠十歲,哥哥海岸十四歲。
再后來的事,海棠忘了。海棠只記得一個人的身體里原來有那么多的血——媽媽割腕自殺。好在那天海棠發燒,請了病假提前回家,然后,媽媽被救了回來。
連死都肯,卻不肯活。
至于爸爸,胡子拉碴,頭發凌亂,眼窩深深塌陷,像一棵遭了臺風的老樹。
海棠不知道該同情誰。
媽媽撿回一條命之后,父母的交鋒變得少了,氣氛卻很壓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避免踩雷。
后來的事,海棠忘了,只是她很早就知道——所謂日久天長,不過是忍罷了。把自己忍老,孩子忍大,把理想、激情、海闊天空,忍成日復一日的死水微瀾。
忍是什么?心頭上一把刀。
一把刀戳到心尖上,很多東西就滅了。
滅了之后,只剩生活。
也只有滅了之后,才能夠生活。
有些事情,無須別人教育,你自己就突然懂了。
然而世上的事永遠如此:懂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勞燕分飛的人再多,也不妨礙每天都有人喜結連理。說到底,一生太長了,長得只能用很多的俗氣、煙火氣才能填滿。
一個女人,有男人,有兒女,就是圓滿——誰管它真假呢。假戲真做,做著做著,就習慣了。
婚嫁一事,小姨比媽媽盯得緊。小姨知道,有些話,做父母的不好開口。即便開了口,也總是不得要領難抵主題。即便得了要領抵了主題,海棠也不見得真聽得進去。
小姨是知道海棠的。
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都是女人,何苦如此殘忍?
燈光下,媽媽頭上新長出的一截白發格外刺眼,染發的速度已趕不上長白的速度了,黑白兩色,在她頭上竟分出了楚河漢界。
其實媽媽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只是裝作不經意地說,誰誰誰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人不錯,家教也好,可以見一見。
見海棠不應,她好久才冒出一句:
“廣撒網,總能網到魚吧?”
海棠終于忍不住爆笑起來:“不愧是文學教授。”
“你別笑,話糙理不糙。”
“爸去哪兒了?”
“嗨,還不是那幫子詩友!寫來寫去都是些屁話!”
“媽,你年輕時不也寫過詩嗎?”
“誰年輕時不寫詩啊?”媽媽沒好氣地瞥了海棠一眼。
寫詩的媽媽想必也曾斑斕過吧——海棠想——可到底是枯了。
無數個夜里,海棠值完班回家,見客廳的電視開著,媽媽坐在沙發上,瞌睡打得前傾后仰。
海棠上前輕輕地拍了拍她:“媽,進屋睡吧。”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盡是混沌,不知今夕何夕。好久才緩過神來說:“你也快去洗洗睡吧。”說完,轉身進屋了。
萬籟俱寂。
爸爸在房里鼾聲如雷。
海棠的心一陣苦澀。為媽媽,也為爸爸。兩個廝守了一輩子的人,真正擁有過對方嗎?也許曾有過,可卻變得如此荒涼。
其實海棠算是挺順服的一個女孩兒,七大姑八大姨介紹的人,都去相了,最終卻還是不了了之。
一來二去,親朋好友也就懶得再張羅了。“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婆三代好”,何苦操些不相干的心。
至于父母,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知道人生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
再不濟,也不能把余生用來搭伙過日子吧?
文學教授自有文學教授的思維。
蕓蕓眾生,各有各的苦。終究都要塵歸塵土歸土,又何苦非要分出個是非黑白陰晴圓缺?橫豎都錯,也都對,還是聽天由命吧,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管她了。至于哥哥,他們更是不管。男人從來就沒有晚的時候。
年歲交替,春去秋來,天地漸老。
海棠晨起對著鏡子梳頭,偶有恍惚——從前笑,燦若桃花,臉上不見半點褶皺,現在魚尾紋出來了,法令紋深得如刀刻一般,好久都彈不回來。從前胸部波瀾壯闊,挺括渾圓得像個氣球,發育時為了躲避男生的目光,海棠還故意穿一種扁平內衣,發了狠勁抑其生猛態勢,現在呢?就是穿豐胸內衣也攏不到一塊兒了。至于頭發,更是日日掉一大把,逐漸稀薄。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是啊,杜甫說的是長江,不是人。人只會蕭蕭下,而不會滾滾來。就是長江也怕是有盡的時候吧。
區區肉身怎熬得過悠悠歲月?再遲,就真要孤獨終老了。
轉眼三十歲。
“再見一次吧,見了這個還不合適,以后小姨都不說你了。”掛電話之際,小姨輕嘆一口氣。
海棠爽快應承。她從未拒絕過小姨。小姨每次輕輕嘆出的那口氣都會讓海棠心里一緊,生出莫名的虧欠感——小姨一直未嫁,五十多了,還是孑然一身。
不用猜,是為了男人。
“情愛之事,要么你負我,要么我負你。不在合適之時一拍即合,就只好一拍兩散、各奔東西了。可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怕是這樣吧——拍不能合,散而未盡。”小姨發來微信,“不要學小姨,小姨太執,執則苦。”小姨是作家,微信發得像寫文章。
檸檬市,上島咖啡。門口在修地鐵。鐵皮墻圍得七彎八繞。挖掘機轟隆隆的,路面已是體無完膚,齜牙咧嘴。
這個城市的建設似乎從未完成過。隔三岔五大興土木,煙塵滾滾,永無止境。
有那么一瞬,她覺得厭倦,厭倦它的傳奇,厭倦它的蠱惑人心,厭倦它的瞬息萬變狐蹤魅影。
她厭倦人來人往中,那一雙雙千差萬別卻質地相同的眼睛——同樣有淚腺、角膜、瞳孔、虹膜,同樣充滿野心和欲望——是的,她見過太多的眼睛了。
眼睛里有一個人所有的秘密——這是剛出道時,師傅教她的。師傅姓曾,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他說,要尊重秘密,因為秘密拓寬了生命的維度。老頭死于心梗,在一個正常的工作日里毫無征兆地倒地不起。自此之后,這世上再也沒有人像他一樣教過海棠什么刻骨銘心的東西。老頭死后,有個老太太到醫院來,盯著他的照片老淚縱橫——不是他太太。他太太的白內障也是在他們醫院做的,海棠認得她。老太太大概就是師傅的秘密吧。海棠看著老太太的背影,有些難過:總有些人注定要擔著自己的秘密熬過這一生。
繞過坑坑洼洼、污泥垢水之后,高高的樓梯迎面而來。
咖啡館在二樓。
一樓是個英語教育機構,門庭寥落,燈光晦暗,陰氣逼人,鬼屋一般。玻璃上貼滿了各種夸張的海報,中間的大海報上站著一個洋人,容光煥發,豎著大拇指,做著只要掌握一門外語就能讓你的人生抵達巔峰的強烈暗示。
如果學個外語就能飛黃騰達,為何街上盡是蟻族?海棠不禁嘴角微揚,心生嘲諷。
進了咖啡館,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窗外,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上島和大多數咖啡廳一樣平庸。桌椅、吧臺、地板,通通規矩老實,一眼看到盡頭,也無風雨也無晴。唯一的特色是,墻上零星地掛了幾幅凡高的畫作。《向日葵》《星夜》以及他的自畫像系列。大概是從大芬油畫村買的。贗品。如同愛情。真跡稀少,贗品卻人人可得。
服務生送來一杯檸檬水。檸檬片蔫蔫地沉在杯底,果肉四散,一副貧薄殘敗之相,肯定不是新切的。店大欺客,連一個檸檬都要省,品牌再大,名聲再旺,亦怕是長久不了。
環顧四周,大多數位子都空著,加上午后的漫漫茫茫,讓人低落莫名。
幾個身著工衣的服務員在吧臺后交頭接耳,悄聲打鬧——
“我說你那么好死?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哪里,我對天發誓,我… …”
女主管一臉滅絕師太的神情,嚇得兩個小年輕瞬間僵了臉。
海棠看了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她從不遲到。小時候,媽媽是這么訓誡她和哥哥的:“記住了,只有低等動物才會不認得時間。你們是人,是人就得恪守時間。”媽媽說這話的時候,爸爸在一旁直搖頭。媽媽見了,隨手抓來桌上的一本書朝爸爸扔了過去。爸爸大手一揮,騰空一躍,居然接住了。兄妹倆眼見父母二人如同高手過招,武藝不凡,嚇得大氣不敢出。后來怎么收場的,忘了。可是守時的訓誡卻生生地刻到了骨子里。海棠和哥哥,都以遲到為恥。媽媽成功了。
十分鐘后,人到了。
剛進門那一刻,海棠就知道是他——平頭,緊致的淡藍色襯衫,窄腳牛仔褲,駝色沙漠靴。手上提著一個雙肩包,與鞋子同一色系。一看就知道里頭裝著筆記本電腦。他有些靦腆地朝海棠笑了笑。空氣中蕩過一陣古龍香水味。胡子刮得很干凈,牙齒很白——不抽煙的男人,海棠想。他坐了下來,雙手十指交叉互握著,指甲蓋文氣安靜,皮膚很白,手背上不見半根體毛。干干凈凈的模樣。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他道歉。厚厚的鏡片背后,是一雙不知該放到哪里才好的眼睛,有微微的慌亂,亦有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云淡風輕。
“是我早到而已。”海棠笑了笑,看了看表,“還有五分鐘才到我們約定的時間呢。”海棠下意識地拉高了衣領,后悔不該聽楊梅的話,穿了這身緊身v領魚尾裙。要知道,她的內衣是e罩杯啊,一般人達到c或者d就飽滿如球了,e罩杯的胸是不適合穿太緊身的衣服的,否則看起來居心叵測。但她還是鬼使神差地穿了。出門時她還專門給楊梅拍了一張照片發過去,楊梅只管夸張地大呼小叫,說這輩子,從沒見她這么好看。她信了。可現在她后悔了,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掉份兒,以為她想要靠姿色來換取一場廉價的婚嫁。
見海棠拉衣領,“計算機”從背包里拿出一件薄薄的風衣,問海棠是否需要披上。
“你別嫌棄啊,可能有我的體味。可總好過著涼感冒呀。”他笑嘻嘻地說。
海棠沒有拒絕,笑了笑,調侃他說:“訓練有素、輕車熟路啊。”
兩人同時大笑。
人生若只如初見。初見真好,彬彬有禮謙謙君子。年久日深之后,積怨也難免深了。瑣事磨人,終將磨滅彼此的耐心和好脾氣。父母就是一例。他們若未結合,指不定才子還是才子,佳人仍是佳人。幾十年的婚姻,上半場雞飛狗跳,下半場漠不關心,上下場加起來,人生就差不多過完了。
咖啡、松餅和水果沙拉端了上來,是“滅絕師太”親自送來的。
“二位其實可以點兩份牛扒,我們這里的黑椒牛扒做得百分百正點,檸檬市找不出第二家來。”“滅絕師太”滿臉賠笑,和剛才訓斥小情侶的樣子判若兩人。
“暫時不用,我想先喝咖啡,回頭再說吧。”海棠說。
“那就聽女士的吧。”“計算機”朝“滅絕師太”微笑示意,聲音溫和磁性。
近年來,海棠迷上咖啡。從前她喝茶,正山小種、金駿眉、滇紅,乃至立頓紅茶包喝了個遍。后來發現茶垢污牙,遂改弦更張,喝咖啡去了。所有的意式咖啡,乃至雀巢的速溶咖啡,海棠都喝過了。她喜歡咖啡的厚重,喝了咖啡,就連小便都是熱騰騰的咖啡味。
“在我上班的醫院附近,有個很別致的地方,是個書吧,叫‘麥哲倫,和航海家麥哲倫同名。我偶爾會去那里晃一晃,喝杯船長咖啡。以后有機會帶你去。”相親總是尷尬的,氣氛太僵不好,突然太熱烈,亦顯得奇怪,扯點別的話題能讓大家都自在些,海棠想。
“你找的是結婚對象還是戀愛對象?” 他打斷了她。眼睛同時死死勾住她:大波浪卷發,潤澤得讓人想伸手碰觸,彎彎的柳葉眉,眼如小鹿,笑起來,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左臉頰一個深深的酒窩。前胸跌宕起伏,脹鼓鼓的,近距離的時候,男人不免心猿意馬。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穿上白大褂時到底是什么樣子?她不刻板,至少沒有一般醫生的刻板,她甚至對自己的美不自知。她人是坐在這里,可似乎有某一部分,在很遠的地方,難以企及。
“有區別嗎?”海棠的右眉揚了起來。每每生氣,她的右眉就會不由自主地揚起。
——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我宋海棠非嫁不可?既然如此,單刀赴會、刪繁就簡,誰也不必對誰客氣了。
他像個首次登臺的雛兒,好不容易鉚足勁兒一口氣背完了所有的臺詞。
海棠的眉毛落下來了,忍不住撲哧一笑:“你連名字都沒告訴我呢,我只知道你的微信名叫——計算機。” 他太急了。比她還急。興許是情海沉浮,倦了,只想找個人草草了事。關鍵是,他竟敢如此直白,連彎都不轉。
“不土呀,《西廂記》里的男主角也叫張生呢。”海棠有意打趣一番,覺得眼前這個“計算機”憨實可愛。
張生先是一愣,接著,雙眼牢牢地黏住海棠,再次漲紅了臉。這個女人真好看啊,像誰呢?像年輕時的陳紅,在《大明宮詞》里演太平公主的陳紅。她似乎飽經風霜,卻又泰然自若,似乎沒有什么事物能破壞她的完整,以及自給自足。他有些不知所措,以及飄忽。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海棠卻心里一沉——竟不知《西廂記》。
轉念一想:知道又如何呢?
文學只會讓人徒增傷感空余恨。
酒囊飯袋挺好,活得簡單所以快樂。
《西廂記》。
海棠想起他。那個給她講《西廂記》的人。確切地說,他是給臺下所有的觀眾講。講的人入戲,聽的人癡迷。大屏幕上,是他的大大的正裝照及長長的履歷。
講座結束后,一群人圍著他。儼然信徒。信徒們圍著他要簽名和合影。
春風得意、頭銜傍身的男人,誰不逢迎相交?他西裝革履,脖子上打著寶藍色斜紋領帶,三七分的西裝頭梳得順滑嚴謹,眼里流轉著寬容大度的笑意。那是成功者才會有的寬容大度。一般文人,窮酸氣盛,倜儻氣少,他不一樣。他不是一般文人,除了作家、學者的頭銜之外,他還是檸檬市宣傳部副部長,手握實權加上多年歷練,氣場自是渾然天成。
人群黑壓壓的,他當然看不見她——一個眼科醫院上班的小醫生,資歷浮淺,那么不起眼,那么可有可無。
若不是后來他到她的醫院去做視網膜修補手術,若不是她主動告訴他自己是他的聽眾之一,若不是他們彼此加了微信,若不是她后來再去聽他講《紅樓夢》,他們肯定就此消散在茫茫人海,再無交集。
可到底,他們還是糾葛上了,說不清道不明地糾葛上了。
“昨晚夢見你了。”
“夢見我什么呀?”
“你想我夢見你什么呢?”
“壞人!”
“我什么都沒說怎么就成了壞人呢?”
… …
久經江湖的他調情技術游刃有余、手到擒來。
一來二去,越走越近。哪天沒有他的信息,海棠就覺得空落落的。他們聊詩詞歌賦,談哲學和宗教,還有好萊塢電影。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理想,是的——理想——那本已在蠅營狗茍的生活中化作煙塵的理想。他們在對方身上重新找到失落已久的生活的動力。如同死了很久的人,突然又活過來了。
海棠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從未有人用這樣的詞形容過她,既羞慚又欣喜。“尤物”,多曖昧的詞啊。
再后來,他吻了她。蓄謀已久而又意亂情迷。終于不再是形而上,一切都在慢慢地墜落。墜入云霧中,落入凡塵里。
夜色漸濃,咖啡廳出來,兩人到了他的車上。海棠那天沒開車出門。
他的本田奧德賽,車身長,寬敞,低調而實用。
四目相對。箭在弦上。要不要更進一步呢?都是成年人,都知道進又如何,退又如何。
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頓了幾秒,最后,做了取舍:“我送你回去吧。”
再意亂情迷,男人也會掂量。
新歡是歧路,舊愛是歸途。新歡是一時興起,舊愛是年久月深。世人皆知喜新厭舊,卻不知新只是一時沖動,舊才是難分難舍。
這時候還能說出送女人回去的男人,一定有人在等他回家——海棠想。海棠既失落又有幾分敬佩——他不是沒克制過。
說到底,人亦是現實的。克制只是其中一方面而已,另一方面是他還不夠有把握,他還不夠了解海棠,所以無法預估事情發生之后的代價。凡事都有代價,大小而已。人到中年,事業如日中天,若為三幾風流而毀了前程,劃不來。何況,家里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萬一招惹了難纏的主兒,場面難看不說,還不好收拾。
他把海棠送到家樓下,車子掉頭后絕塵而去。他當然不會知道,朝他微笑揮手的這個女人,就在那一刻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恨他吻她。
女人是可以隨便吻的嗎?人家一吻定情,他是一吻即別。
“一見面就吻我,就不怕我愛上你、賴著你?”認識很久很久之后,海棠問他。
他盯著她,笑而不答。眼鏡蒙了一層霧氣。鼻子很秀氣地翹著。眉目間充滿睿智和魅力。他笑起來時候,右臉有個淺淺的小酒窩,身上有一股干凈的書生氣。男人四十,渾身都是故事,又好看又豐富,知冷知熱。
這樣的男人,海棠哪里招架得住?
是她甘愿淪陷的。
某個秋天的午后,她解開自己的紐扣,也解開他的紐扣,一點一點地交融在一起。
“我勾引了你,對嗎?”海棠說。
“不,是我勾引了你。”海棠的身體潤澤、飽滿,他把她摟得死死的,邊親吻邊說:“不怪你。是我,一切都是我。”說完,他又開始吻她,從脖子到背部,他把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身體之間,顧不得天塌地陷。凡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界限已破,只剩沉淪,茫茫無邊。
只是,海棠不傻,她能察覺出他的不安和掙扎。事畢,如坐針氈。屢屢看手機。如同越獄的犯人,翻墻越網只為偷得短暫的歡愉。
他從不會在海棠身邊逗留超過四個小時。時間一到,他總有各種緣由離開。多是為工作。接待應酬、趕稿、加班,從不提工作以外,他都在哪兒,都干了什么。
海棠不忍道破。她心里清楚,工作之外,他的時間都給了另一個人。那個他能夠安心地睡完一晚接一晚的人。她是他的岸。海棠卻只是他途中的風景。誰會為風景而滯留呢?所謂風景,不過是遠道而來,看過了、走過了,留給往后平淡無奇的日子細細咀嚼的記憶而已。
海棠替他難過,也替自己難過,甚至也替他的“岸”難過。
因緣際遇,全都由不得己。
海棠愛他。也不知道愛什么。總之,愛得卑微低賤,愛得忍氣吞聲,愛得假裝看不見所有有悖常理的細節。
他愛不愛海棠,海棠不知道。也不想去追究,偶爾她對他說“我愛你”之后,他只是淺淺地一笑,輕擁她的肩膀,從不作回應。
男歡女愛,韶光易老。
原本相聚就短暫。何必苦苦相逼,脅迫他不情不愿地海誓山盟?
她愛他,就足夠了。愛即得到。
海棠到底是文學教授的女兒,雖未從文,可從前讀過的那些書,沒有少影響她。骨子里,她浪漫。浪漫得要死。骨子里,她就不是那個四平八穩的宋醫生。骨子里,她想要的,就是書里那些不著調的愛情。奮不顧身。火樹銀花。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有一次,在一家餐館,海棠用筷子夾起一粒花生米,欲往他嘴里送,他躲開了,拿碗來承接。海棠一下子明白了,公共場合,眾目睽睽,他避忌。他不是她男人。她也不是他女人。他和她,只在床上親密,下了床,出了房,穿了衣之后,他們只是相敬如賓的朋友。
——她只是他的朋友。僅此而已。
人生竟會走至這等境地。
好幾次,快要到點了,海棠見他坐立不安,話到嘴邊:你還是回去吧,不要讓人等久了。后來卻不知為何咽了回去。
還有好幾次,海棠差點脫口而出:你結婚了吧?最后也生生地憋了回去。
要答案來做什么?
不。
沒有誰能真正騙得了誰,除非你愿意。
一切是她選的,怨不得別人。人家不說,不代表你沒有常識和判斷。人家說了,也不代表你就能脫得了干系。
他離開后的時間變得出奇地慢,出奇地長,出奇地空虛。有時候,她會趴在窗戶邊上看他的車子駛入夜色,化作一個小點,直至虛無。淚如雨下。他可以隨時丟下她,頭都不回。他卻永遠不會丟下他家里的女人,他的事業,他堅不可摧的人生。
好幾次,海棠把他的手機、微信都拉入了黑名單。滄海一聲笑,不辭而別,讓他影兒都找不著,多好!快刀斬亂麻,省得拖泥帶水。可不出兩天,她還是灰溜溜地偷偷將他從黑名單里移出,任由他的號碼、頭像在自己的手機通訊錄里好好地在。一如從前,什么也沒發生,什么也不曾增多或減少。
海棠覺得自己下作、卑賤,淪為情感奴隸。
“算了,還是叫我‘計算機吧,別叫我張生了,反正我也沒讀過你說的《西廂記》。”“計算機”情商不低,知道與其掩飾,不如大方承認——在中國,一個學計算機的人,沒讀過《西廂記》算不得十惡不赦。
海棠沒有告訴他,其實張生也不叫張生,而叫張珙,張珙這個人,和中國古代的大多數文人一樣,斯文怯懦,白面小生。
“好吧,‘計算機,算一算,假設一個人能活八十年,那是多少天?”
“計算機”掏出手機,真的算起來。
“按一年365天計,是29200天。”“計算機”一板一眼地答,他甚至不問海棠為何這么問。
“那你知道我還剩多少天嗎?”
“說不好。萬一你活得比彭祖還長呢?”“計算機”狡黠一笑。
“那你算算我已經活了多少天吧。”
好一個“計算機”。看著老實天真的“計算機”,其實滑頭得很。海棠想以三十大齡的現實擊退他,他不但不接招,反而以退為進。
“不好意思,你稍坐一下,我去去洗手間。”“計算機”說。
“放心,我不會中途跑掉的。”海棠哈哈一笑。
“你跑不了。”
海棠心里一震。“西廂記”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手機在包里振動。
“在干嗎?”微信,沒有表情。
早不發晚不發,偏挑這個時候來信。什么意思呢?自己娶了,還不讓人嫁?
“在相親。”海棠指尖敲字如飛,狠狠地戳出這三個字,帶著不知名的憤恨。
臨到發出,卻改了:“沒干嗎。”
“我想你。”他說。
眼淚沖了出來,心就像被錐子猛扎了一下,疼,渾身上下都疼。
她想他,滿心滿肺都在想他。此刻他若能從天而降,她就是他的,這輩子都是,再也不相親,再也不浪費時間去應付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陌路人,再也不強迫自己原諒一個人沒讀過《西廂記》,不知道張生不叫張生,而叫張珙。
每個人都要領受自己的命運。插翅難飛,無論好歹。她不要任何人拯救,他也拯救不了。
于是,頃刻間淚如泉涌。
五分鐘后,“計算機”從洗手間回來。看得出來,他在里頭把自己精心收拾了一遍,頭發更亮了,眉毛更清晰了,就連淡淡的眼睛也顯得濃郁起來。
海棠給了“計算機”一個奇怪的微笑。睫毛撲下來,在臉上投射出陰影。睫毛烏黑濃密,真好看啊。“計算機”心里又是一動。
心為欲種,眼為情苗。
她的種她的苗已然給了別人。
她要在一個自己也許會嫁的男人面前掩埋所有的過去。是的,過去。即便現在還不是,可終究會成為過去的。
“西廂記”從不是她的未來。他從來沒有向她暗示過未來。就連騙也沒有。他不騙她。騙太低下了。他直截了當。
——祈使句。
短短三個字,刀光劍影,直搗心肺。數分鐘之前的熱度、黏糊、如膠似漆通通瓦解。再明白不過了:萬一有孩子,他是不會要的。他要的不過是那短短的數秒,在妻子之外的另一個女人的身上的短短數秒。誰說他對自己的妻子不忠呢?他對她忠誠得很,他很清楚,這輩子,他只會為她擔責。妻以外的女人,皆是逢場作戲。
海棠抬起頭,明媚地笑了。她不能讓他看出她的脆弱,她的絕望,她頃刻間的破碎。
“西廂記”的臉真好看啊,大汗淋漓后的紅暈淺淺地蕩在他平整干凈的額頭上。清雅的一字眉,挺拔的鼻梁,情欲過后溫暖多情的眼睛,還有性感豐厚的嘴唇。他的五官真周正。
海棠不敢再看第二眼。她怕再看,眼淚就會自己掉下來。
“西廂記”不會知道,其實根本用不著他開口和囑咐——宋海棠會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
怕她算計他?用一個未知的小生命作籌碼,逼他就范?
他以為,一個山窮水盡的大齡青年,終會狗急跳墻,順勢而為?
說到底,他不是沒有提防的。說到底,露水情緣就是露水情緣,不見天日躲躲閃閃,哪能沒有嫌隙?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可最終,男人們都只會把身家性命托付于妻。
妻是明媒正娶,妻是人間正道,妻是長治久安。
可是他太低估眼前這個女人了,他也低估了自己的運氣。
那種無法善后的男歡女愛,她宋海棠瞧不上。
那種要靠算計得來的東西,她宋海棠也不稀罕。
半負氣半聲明。
男女之間,有些委屈實在不可對人言。既然如此,該你擔著的就擔著吧,其余時候,大家只揀粉飾太平的風花雪月去令彼此快樂便算了。
不管海棠如何掩飾,“計算機”還是發現了異樣。
“怎么眼睛紅紅的?”
“沙眼,近段都不太舒服,點了眼藥水。”海棠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那支小小的氧氟沙星滴眼液說。
眼疾是真。所以包里常備眼藥水。
滴了眼藥水也是真。只是,海棠不會告訴“計算機”,藥水之下,是為他人而流的眼淚。
只能真到這個份上了,“計算機”——海棠在心里說——其余的,無論真假,都將耗盡。
請耐心一點吧,等我把那一切耗為灰飛煙滅,耗為漫漫虛空與渺渺的無。
等耗盡了,就不再需要眼藥水來遮蓋眼淚了。此刻,請原諒我無法告訴你我的眼淚為誰而流。
第二天,“計算機”買了一個決明子枕頭,一包約一千克的決明子,一包杭白菊和枸杞,送到醫院樓下。
“這幾樣東西泡水,是明目良方。晚上回去,把枕頭也換了。”
“計算機”的關心毫不迂回。當然,他似乎也是粗枝大葉的,他怎么可以忘了他在諄諄教誨的是一個眼科醫院的醫生呢?也許他沒忘,不過是男人慣有的自負罷了。
“走了,下午還要上班。”“計算機”說。
海棠目送他的車走遠之后才上樓。
大中午,太陽明晃晃的,照得人眼睛發疼。真的發疼。
海棠從包里拿出那支常年帶著的眼藥水,擠了幾滴。又一陣淚流不止。咸澀之味流向咽喉。
“海棠姐,電話。”護士小敏拿著座機聽筒喊。她是醫院里唯一一個沒喊她宋醫生的人。她說第一次見海棠就覺得她像她姐姐。
海棠小跑過去接。
“打手機你沒接。”是“西廂記”。語氣中有不顯山不露水的詰問。
他把她視作他的。可是,他從來不是她的。至少,不僅僅是她的。他只有小小的一部分是她的——隨時可以脫身的一部分,不用解釋無須擔責的一部分,親熱之后,用“要吃藥”三個字就可打發掉的一部分。
“嗯,下樓去了,沒帶手機。”海棠說。心又一陣絞痛,但她的語氣盡量維持平靜。她不要露出任何破綻。她想他,卻只能忍著。忍到心如死灰,緣盡如燈滅。“好就是了,了才能好。”——他說的。不,《紅樓夢》說的。
他是聰明人。聯系得少了,朋友圈也不冒泡了,就是生疏離散,漸行漸遠了。根本用不著正兒八經的告別。只有年輕人才有事沒事分分合合。人到中年,冷暖自知。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
兩個月里,“計算機”掐好了時點,每周六晚上必約海棠晚飯。八頓晚飯,中餐西餐海底撈私房菜都吃了個遍。
檸檬市的食肆多如牛毛,真正好吃的卻是鳳毛麟角,大多數是形式大于內容,少部分真有內容的卻又形式粗鄙草草了事。
其中一次是去南山吃蔡瀾越南粉。打的是美食家蔡瀾的名號,實際上,真的不怎么樣。清湯寡水,晃晃蕩蕩,吃完之后只有飽沒有足。
還有客家菜、潮州菜、順德菜、湘菜、川菜等,打著地方特色的旗號,菜路卻是南轅北轍,讓人敗興。
好幾次,海棠悄悄地先把單買了。
“你怎么把單給買了?”“計算機”問。
“誰買都一樣啦。”海棠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海棠不想欠任何人。所有來自他人的恩惠都會讓她感到莫名的屈辱。幾頓飯,幾百塊,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她根本不需要。她需要的,是一個人的一生。
第九周,“計算機”從兜里拿出一個高貴的絲絨禮盒,暗紅色,半個巴掌大小。打開,是一枚鉆戒。凈度高,切工精細,近乎無色,算是上品。只是鉆石不大,大約一萬出頭吧。恰如其分。不太貴,也不太便宜。
一塊石頭而已,卻被人類夸大其詞,用來表情表心海誓山盟。
女人真蠢啊,最后都要被一塊石頭騙走——海棠想。
“計算機”的眼里滿是焦灼。成敗在此一舉。
海棠只好笑笑,有些勉為其難。
身在懸崖,進退維谷。
“不是求婚戒指,放心。”“計算機”說,“今天是2月14日呢。”
“計算機”一點也不計算機。他知道瓜熟才能蒂落,水到才會渠成,眼下顯然時機未到。與其步步緊逼,不如懸崖勒馬,就當是情人節禮物好了,這樣自己也有個臺階下。
海棠再次努力地笑了笑,有些說不上來的歉意。
不是沒有斗爭過。
“收了吧,一了百了。嫁給誰都是嫁!”
“不,這不是兒戲,宋海棠,你要想好!”
兩個聲音不分上下,各占一邊。
可最后,她還是找了一個借口,說是工作原因,戴戒指不方便。
“計算機”眼里的焦灼沒有了,只有灰燼。似乎有什么曾在里頭熾烈地燃起,然后,又被什么狠狠地撲滅。
海棠把眼光移到別處。
海棠一愣。
“我知道你的心還沒騰出來。”“計算機”說。
海棠一怔,此話翻譯過來是:“我知道你心里還有別人。”
只是他沒說得這么露骨。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怎么可以裝那么久?
他怎么可以這么老謀深算、潛伏至深?
他怎么可以冷眼旁觀卻一一記賬?
他怎么可以若無其事卻伺機而動?
洶涌而來的屈辱和憤怒淹沒了海棠。
她一秒都不能停留!她要轉身就走!她要和這個戲精恩斷義絕,江湖相忘!不過吃過幾頓飯而已,連手指頭也沒碰過,算什么恩又算哪門子義!
手機就在那時響了起來。
“你爸不行了,快……快回來……打你哥電話沒人接……”媽媽在那頭十萬火急,帶著哭腔。
海棠的臉色瞬間變得青紫。
她把電話的內容告訴“計算機”后,腦袋就開始一片空白。
她任他牽著,既沒感到不適也沒感到熟悉,她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無感之中,“計算機”的手仿佛長自她的身體,她忘了前一秒自己的屈辱和憤怒,更忘了自己為了什么而屈辱和憤怒。
一陣風從入口處刮了進來,海棠打了個寒戰。抬眼一望,停車場出入口處陡峭的斜坡如同天梯。零星的光從洞口流進來,眼前含糊不清。
他不放心她在這種情況下開車。
海棠把自己的豐田車鑰匙給了“計算機”,上了他的奧迪。后面他還說了什么,她像是都聽見了,又像都聽不見。
不用自己開車真好。
不用自己思考真好。
不用自己去做所有事情,真好。
窗外,萬家燈火迎面而來,呼嘯而去。
交通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
不知走過了多少個紅綠燈口。天上忽然下起了毛毛雨。
車前的擋風玻璃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眼見紅燈一秒一秒地減少,“計算機”突然伸過手,把瑟縮在副駕駛座上的海棠摟了過來,用唇在她的額頭上狠狠地貼了一下。他的吻,迅疾如閃電。在額頭上。嘴唇冰冷而溫柔。“西廂記”吻過她的全身,卻從未吻過她的額頭。從未吻過。也許,他把額頭的吻保留給了別人。留給那個他許之以一生的女人。
然后,燈綠了。車子繼續飛奔起來。
車載導航的聲音在小小的空間里不知深淺地聒噪。
不知為何,海棠的眼淚就那樣緩緩地流了下來,一滴,一滴,有節奏地落到厚厚的牛仔褲上。
命運把她推到懸崖邊上,生死一線,逼她作選擇。
他們都說對了,她跑不了。
她是和尚,也是廟。她要與她的命同生死共存亡。
媽媽叫了救護車先把爸爸送到了醫院。
“計算機”和海棠到達醫院的時候,還是沒能聯系上哥哥海岸。
媽媽昏了頭,哭紅了眼。海棠告訴自己:要穩住。要穩住。還好,有哥哥。如果就自己,身邊連個男人都沒有,還真無助。楊梅說,還是找個男人吧,連物業服務費都省了。真是話糙理不糙。敢情別人找男人都是為了千鈞一發之時派上用場的?想著想著海棠便覺得人生荒誕而悲涼。
爸爸先是被送到急診科,然后轉到神經內科,做了一系列的檢查:頸動脈彩超、核磁共振、腰穿腦壓、心電圖,等等。
“出血性中風,主要出血部位在右腦,出血量在20cc以內,不算特別嚴重,先住院觀察吧。”醫生是個胖胖的四五十歲的男人,手指粗短,眼皮連抬起一下都沒有,似乎患者就同空氣一樣,于他無感。見慣了生死,一顆心怕是早就麻木了。
“住普通病房還是icu?”他終于抬起眼皮掃了他們一圈,問。
海棠心里躥起一股無名火,住什么病房不是以病人的情況而定的嗎,作為醫務人員,這么問是什么意思?如果必要,肯定住icu;如果不必,就住普通病房,盡可能不占用醫療資源。難怪醫患關系日益惡化!海棠恨不得上去就給他倆大嘴巴子。敗類、渣滓!海棠心里罵。作為醫生,海棠真為這樣的同行感到羞恥。
“icu。”眼見海棠即將發飆之際,“計算機”拉住她,搶先回答。
“先去交費吧。”醫生打了張單子遞過來,“計算機”搶在海棠之前接了。
“你在這里陪媽媽,我去。”他用的是“媽媽”,而不是“你媽”。
媽媽瞥了“計算機”一眼,又看了海棠一眼。
“西廂記”亦稱她的媽媽為“媽媽”,僅限于微信。一年一次,母親節。他發來微信:祝媽媽健康長壽。海棠當然不會轉達。怎么說?真話說不了,假話說不得。說真話,只會給做媽的添堵,哪個做媽的愿意自己寶貝女兒無名無分地跟著一個男人?說謊話,后面就得用一萬個謊話去修補,還得承受遲早穿幫的風險,何苦?但海棠還是喜歡他的祝福,喜歡他把她的媽媽叫“媽媽”,像個準女婿。隱藏在黑暗中永遠見不得光的女婿。他在另一個女人的父母面前,一定是個好女婿吧?忠孝仁義信的陽光下的好女婿。
爸爸被推進了icu。高高大大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竟變得如此瘦小,噴射性嘔吐之后嘴角還殘留著口水和污物的印跡。
媽媽忍不住又抽泣起來,“我不該和他吵架……”媽媽嘟囔著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不要多想,你們不吵架也不見得就不會這樣。”海棠拍了拍媽媽的背,盡可能說些寬慰的話。若兩個同時倒下,局面就更亂了。換作從前,海棠肯定會責怪兩句。可現如今海棠知道,責怪是沒用的,經驗教訓是沒用的,吵了一輩子的人,終究還是要吵下去的。直至哪天一人先走一步,吵架就自然終止了。所謂夫妻,大多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給媽媽遞紙巾擦眼淚之時,一個人影從不遠處掠過,旁邊是個孕婦,齊耳短發,肚子五六個月大吧。雖懷著孩子,卻亦可見身段頎長。他左手牽著她,右手提著一個果籃,走到一半,停下來幫她捋了捋耳邊的頭發。大晚上還往醫院送果籃,估計是探視非一般的親友吧。
海岸終于往回打電話了,得知情況后立馬趕到醫院。見到哥哥,海棠松了一口氣。
哥哥讓海棠和媽媽先回家,說醫院這邊他會安排好。眼見“計算機”鞍前馬后,海岸心里也明白了幾分。后來趁媽媽上廁所,“計算機”去取車的空當,海岸拍了拍海棠的肩膀,說:“悠著點,不要急。”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海棠一眼。海棠鼻子一熱,眼眶紅了。她明白哥哥在說什么。
只有他才把自己妹妹當寶貝——可以選擇而非只能等著被選擇的寶貝。旁人眼中,他的妹妹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大齡剩女而已。
回家路上,“計算機”開車。海棠陪媽媽坐在后座。從醫院到家,二十公里不到的路程,硬是耗了一個半鐘頭。采田路堵得天昏地暗。車如長龍,人如螻蟻。原本互不相干的人,卻要因為擁堵,而不得不親親密密地擠到一塊兒。
媽媽睡著了。“計算機”不時地回頭看海棠。海棠凄惶地看著他,卻揚起嘴角微笑。只有笑,才能撲滅絕望,哪怕是假的。
沒人知道,就在剛剛,海棠的心碎了一萬次。那個掠過的人影,是他,“西廂記”。她不會看錯,絕不會看錯。她熟悉他的前前后后,熟悉他身體的每一部分。她知道他的左手有塊被火燒傷的疤痕和一個壞掉的指甲——打籃球弄傷的,右腿內側有塊小小的胎記,淡褐色。她熟悉他微駝的背、小小的肚腩。她閉上眼睛也能看得見他笑起來時臉頰右邊的酒窩,以及如孩子般可愛的小虎牙。看錯全天下所有人,她也決不會看錯他。他的每一根汗毛都讓她深深地心疼。可是,那一刻,他牽著另一個人。事情不能再明白了。那是他的妻——他名正言順的妻。他可以陪著上醫院,逛菜市場,逢年過節帶著串家過戶、走親訪友的妻。她若給他夾東西,他定會無所顧忌大大方方地張嘴接住。他和她做完愛后,也不會對她說“要吃藥”。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在目睹時,竟會如此絕望。
海棠幾乎站不住。如果不是當著媽媽的面,她怕是要趔趄摔倒的。
那個與自己顛鸞倒鳳的親密戀人,是另一個女人堂而皇之的夫君。多年以后,他們將合葬在一起,接受世代子孫的祭拜。他們是骨肉相連的親人,而她宋海棠,是個卑賤的第三者,是個永遠只能躲在陰影中、黑暗里的第三者,是個永遠只能擁有他短暫幾小時的第三者。電閃雷鳴夜,他在自己妻兒身邊護著她們;頭疼腦熱時,他亦遠水救不了近火。他只能對她說:照顧好自己。他的人生,卻隨時準備好為另一個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她宋海棠終于活成了自己曾瞧不起的人,她終于用親眼所見的事實印證了自己的齷齪,她終于手刃了自己的驕傲、自尊和蠅營狗茍的一廂情愿。
夢做得太久了,醒的時候竟如臨滅頂之災。
他當然沒看見海棠。
海棠火速躲了起來。
狹路相逢,何苦自取其辱?躲開,還能給彼此留個體面。
她把媽媽帶到醫院左側的一個小面包屋,給媽媽買了一瓶酸奶和一個肉松包。她坐在背對窗戶的地方,看著媽媽吃,心里祈禱:不要碰見,不要碰見,老天保佑,千萬不要碰見。
上天應允了她,沒讓他們碰見。直至離開醫院,她再也沒見著他們。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卻差點沒繃住哭出來。
她天生不會贏。
為了一個男人,要和另一個女人斗得你死我活,殺伐決斷,要披荊斬棘萬箭齊發,她宋海棠做不出來。即便她和她角色互換,海棠是妻,對方是插足者,她亦同樣會不戰而退,認認輸。哀鴻遍野的慘勝,她不要。她什么都可以賠進去,唯獨驕傲不可以。
她這一生都不會對“西廂記”說出實話。她不會告訴他,她看見他和他的妻,不會。她不要讓自己所愛的男人有絲毫的難堪和尷尬。她從前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依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是她留給他留給自己留給愛情最后的尊嚴。她不要做那個戳穿謊言的人。何況,他亦從不曾說過任何刻意的謊言。他的一切都明白極了:從不曾帶她去見任何親朋好友,公開場合謝絕親密舉動,從未與她共度過哪怕是完整的一夜。這一切,還不夠明白嗎?是她宋海棠選擇了相信一個昭然若揭的假象。她選擇相信她愿意相信的事物,并把它冠名以愛情。
“計算機”有些愕然,手忙腳亂地搜遍了全身,卻不見那個紅色絲絨盒的身影。
“計算機”有些尷尬地笑,遞給海棠,有些猶疑。
海棠一把奪過,塞進包里,轉身和媽媽走進樓里。
爸爸和哥哥都不在的家顯得空蕩蕩。
海棠倒了一杯溫水,遞到媽媽手里。
媽媽的臉暗沉破舊,只有淚痕是新的。她的眼睛仿佛在看海棠,卻又越過了海棠,蕩得很遠。她在看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她坐在沙發上。雙手握著水杯,握得很用力。十個指頭干枯得枝節橫生。她的手腕就那樣裸露著。那個被刀割開過的手腕。刀疤如蛇,蠕動成一團凸起的小肉,粉嫩、細膩,生機勃勃。真奇怪啊,人的每一寸肌膚都隨著年歲老去,唯有疤痕歷久彌新,勃發如芽。
海棠不是沒有怨恨過媽媽。她不明白,一個做媽的,為何可以如此決裂、如此狠心,為了去死,可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要。她恨她心如壁壘,冷面絕情。可是,那天晚上,當看見自己所愛的人牽著另一個人的時候,海棠理解了媽媽。只有經歷過絕境之人才會知曉何為天崩地裂,何為萬念俱灰。
她突然想抱住媽媽大哭。她想告訴她,其實在看見的那么萬分之一秒,她幾乎想要從樓上縱身一跳。
可她很清楚,自己不會這么做。她既不會抱住媽媽哭,也不會自殺。她將努力地活下去。余生漫漫,她將傾其所有來學習如何維護一具空空蕩蕩的皮囊。
她要撐住,她要強顏歡笑,她要若無其事、云淡風輕。
她不能告訴媽媽,她愛的那個人是別人的老公。
“我都看見了。”媽媽說。
海棠心臟一陣驟停:“看見什么了?”
“你爸爸和你小姨。”媽媽的聲音里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寒意,讓人脊背發涼。
爸爸和小姨!
海棠的心臟又一陣驟停。
“我知道你和你哥都怪我。覺得我狠心。可是我真的是沒辦法,沒辦法啊!一個是我親妹妹,一個是我男人。你讓我怎么辦好呢?我不知道。”媽媽喃喃自語,既像說給海棠聽,又像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在聽。
“媽… …”海棠的喉嚨有些發澀,發出來的聲音干澀難聽,像卡帶的老唱片。
“我死過了,卻還是死不成。死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 …”
海棠定定地坐著,臉色鐵青,她在拼命壓抑自己的呼吸,努力讓它變得輕一點再輕一點,她擔心一旦呼吸得重了,就會嚇著媽媽和自己。
又回到小時候了。
她九歲。
那時候,她也是這么呼吸的。
她看見了。
書房里,爸爸的雙臂緊緊地箍著小姨的身體。爸爸的身體在小姨的身體上聳動,空氣中蕩出濃重的喘息。衣物散落一地。爸爸的,小姨的。
海棠呆了。這一切超出她所有的邊界,她忘了該如何呼吸。她從家里風一般地跑了出來,瘋狂地跑,跑過大街小巷,跑過坑坑洼洼的路面,跑上天橋,再從天橋跑下來。整個世界都晃動起來。只有晃動,劇烈、不要命地晃動,才能助她穩住這個世界,岌岌可危的臟兮兮的世界。
那天之后,海棠病了半個月。發燒、做噩夢、說胡話,媽媽日夜守護,幾乎沒合眼。
海棠就是在那一年長大成人的。某些復雜而微妙的東西塑造了她。她變得敏感而慌張。如同受驚的小鹿。不破不立。可是,于她而言,只有破,沒有立。她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么,又該懷疑什么。很長時間,她都不說話。對爸爸、媽媽、哥哥,還有小姨。她的小姨原本是她心中的神——大波浪卷發、番茄色口紅,身上永遠有好聞的香水味,時尚、性感、溫柔的小姨。她給海棠買安徒生和格林童話,買公主小紗裙,在她哭的時候給她擦眼淚。有一次,她對海棠說:你知道嗎,有時候一個人做了不好的事情,可并不代表她是個壞人。小姨說的,她都愿意聽——在看見之前。
海棠躲著所有人,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她讓大人們相信,她不過是因為要做堆積如山的功課罷了。只有在吃飯時,她才出來,安安靜靜地吃飯。
她的確安靜了很多年,從未提起。似乎那是一場夢。夢過后,生活還是生活。
她讀醫,很大程度是因為她覺得文學危險而凌亂,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應付得了那些讓人眼暈目眩的東西。她不希望像自己的父母和小姨,把人生過得那么戲劇化,她想要一個踏實、平淡、心無旁騖、沒有歧義的人生。對,沒有歧義。可是,她還是讀了很多書,她還是忍不住喜歡書里那些故事,她騙不了自己,骨子里,她還是忍不住對某些無法言說的事物心懷期待。
所謂命運,不過如此——樹欲靜而風不止。
她根本沒過上簡單踏實的生活。指不定,她比他們更糟。
她想起俄狄浦斯王,他以為他拼盡全力背離的,就是他那受到詛咒的命運。他不知道,背離本身,即是另一種投懷送抱。他終于還是踐行了命運的詛咒——弒父娶母。一切皆是局。局中有局,就是命。
她突然就繃不住了。肆無忌憚地哭起來。為媽媽,為小姨,也為她自己。
媽媽被她嚇著了,反過來安慰起她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別哭啊,你哭啥呀?”媽媽邊拍她的背邊給她遞紙巾。
窗外,萬家燈火星星點點。人世繁華,繁華的表象之下,各有各的傷疤,各有各的秘密。
師傅說,要尊重秘密,因為秘密拓寬了生命的維度。
住在icu的病人,醫院不許家屬探視,說是為了防止交叉感染。
海棠和哥哥都不讓媽媽去醫院,哥哥幾乎安排包攬了所有事情。一周之后,爸爸轉到了普通病房,媽媽松了一口氣。
海棠回答說:“好多了。周日我們都沒空去陪他。”她有意暗示,希望她能去看看爸爸,也許。從前她也許不會這么做。自從那晚在醫院看到“西廂記”和他的妻子之后,海棠對小姨的情感比從前更復雜了。她覺得,自己和小姨,同是天涯淪落人。
爸爸住進普通病房的第六個周日。
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冬日上午,世界一如既往井然有序。街道上依舊人潮涌動,欣欣向榮。
海棠海棠題目篇二
初三,我、爸爸和媽媽一起去看花展,順便買了一盆海棠花。
因為過年了,每家人都想把家里裝扮的漂漂亮亮,有一股香氣。媽媽、我和爸爸比較喜歡海棠樹,而且海棠樹的花朵很美麗,比較像梅花,所以我們才喜歡海棠樹。
海棠花分為兩種,一種是紅色的花朵,另一種是雙色花,是白色和紅色組成的花朵。媽媽買的是紅色的花。
花盆很大上寬下窄,花盆最上邊有一層邊,花盆是白色的,花盆上有一幅畫出來的牡丹,襯托的花盆格外美麗。
海棠樹中間有一根粗粗的主干,四周分散著長得粗細不同的枝。枝和桿挨的最近的那枝花最茂盛,最粗的枝干上面的花大概有十幾朵,有大有小,小花苞像一個小綠豆,然后慢慢變成了大花苞,最后開出一朵朵爭奇斗艷的花,簡直像一個娃娃天真爛漫的笑臉。剩下的枝上面的花只有幾朵,但還有一些枝上還沒有開花。海棠花的花瓣是一層一層的,有些四層、有些三層,中間是黃色的花蕊。
剛發的小嫩芽葉子很小,大概有兩厘米長,最小的葉子和花比大概是葉子的三四倍。但是,花會慢慢凋謝了,而葉子會越長越多,越來越大。
海棠樹可真美麗啊!
海棠海棠題目篇三
我家種了一盆斑葉竹節秋海棠,我很喜歡它,因為它的莖、葉、花都非常有特點。
它的莖是綠色的,像竹子那樣一節一節的,連接的地方有一道細細的深黃色。因為它的莖比較軟,上面的葉子又大又重,所以等它長高了就會往下垂,需要用繩子來把它吊著才不會倒。
它最高能長到大約100厘米,和一個一年級的小學生差不多一樣高了。
它的葉片比我的手掌大一點,兩面都很光滑,是斜長圓形的,葉子的邊緣就像波浪一樣,葉尾尖尖的。葉子的正面是深綠色,上面有芝麻大小的銀色圓點,密密地布滿葉面,就像落在葉片上的雨點,太陽照上去會有淡淡的光澤。葉子的背面沒有斑點,像秋天的楓葉一樣紅,只有邊緣是綠色的。
它從夏天到秋天開花。花朵較小,一般是粉紅色或者白色的花瓣,黃色的花蕊,花形像楊桃。它的花朵是向下生長的,像葡萄那樣,大約七八朵長在一起,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海棠海棠題目篇四
;一春消息看中分,十里東風開錦云。
常向嘉州飛綺夢,何從金屋品余醺。
梨花合是神仙侶,粉蝶還添宛轉文。
莫使寒宵高燭暗,紅妝奕奕伴諸君。
次韻玉蘭將殘
焉得豐榮百日歡,風流一瞬早凋殘。
入云空插錐心筆,逐雨終遺刻骨酸。
但解當時君皎潔,寧知此際我闌單。
物華休道如輪轉,斯景只宜年少看。
相關熱詞搜索:;海棠海棠題目篇五
“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蘇軾筆下的海棠惟妙惟肖,而我們學校的海棠也是如此。
剛入春,天暖和一點,海棠樹枝悄悄地開始變綠,樹枝上有一些呈鉛筆頭的花苞,這些花苞外邊是棕色,硬的,里面是粉色的花苞,這時還沒有香味兒。過了幾個禮拜,樹上的嫩芽長出來了,綠油油的,花苞也逐漸成型,這時仔細聞,有一點點香氣了。暮春,樹枝上一個個的花苞露出了笑容,有的像花生,有的像一位漲紅了臉的小姑娘,害羞的彎在樹枝上。有的像顆顆黃豆粒一樣大小,一支支一條條,花團錦簇像一個花的世界,花的海洋。
初夏,一陣風吹過花瓣跳著舞落在地上像鋪了一層自帶香味的花毯。傍晚下了一陣雨,給被烤焦了的海棠花帶來了涼爽,雨停了,有些花瓣想來玩兒水,就順著樹枝滑到了水洼里。夏末,葉子和花朵幾乎全落了,留在樹上的葉子也枯了。
冬天,大雪紛飛,為大樹媽媽穿上了一層雪白色的大衣,美極了。
校園的海棠真美啊!不管經歷了多少個春秋和冬夏,你依舊站在我們的窗下。
海棠海棠題目篇六
董爺爺一走,春姑娘就邁著輕快的步子向我們走來。這時,可愛的小海棠展開了嬌嫩的花瓣。
她的花瓣那么嬌嫩,我不敢碰。這些海棠花像仙女一樣在大地上灑下迷人的芳香,讓我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朵嬌艷的海棠花,枝頭散發著醉人的芳香。
“哇”春雨的哥哥來小海堂家做客。小海堂對春雨哥哥說:“謝謝你,春雨哥哥,你讓我的花瓣更加嬌嫩了。”春雨哥哥笑著說:“不客氣。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可以打電話到我這里,我馬上就來。”說完,春雨哥哥飛走了。父親孫走了出來。他笑著對蕭海棠說:“早上好,蕭海棠。”蕭海棠答道:“早上好,孫老太爺。謝謝你把陽光照耀在我身上。讓我的花瓣更加鮮艷。”孫父道:“不客氣。以后有困難就打電話給我。”說完,孫公公走開了。
風雨過后,小海棠終于變成了一朵鮮艷美麗的海棠花。她去感謝春雨的哥哥和孫的岳父。他們都稱贊美麗的小海棠。蕭海棠說:“這當然離不開你的關心,謝謝。”大家回答說:“不客氣。這也有你的功勞。你很堅強,能克服困難才能成功。”說完,大家開心地笑了起來。
春天,每個人都充滿了幸福和甜蜜的歌聲和笑聲。
我家有一些海棠花。它們非常漂亮!
海棠海棠題目篇七
現在已是寒冬,前些天下起了茫茫大雪。大地上的萬物仿佛都進入了睡眠。
為了給冬天增添生機,媽媽從網上買了一棵海棠花。海棠花收到的時候,光禿禿的。別說一朵花兒了,就連一片葉子都沒有,只有干枯的枝條毫無生機。
“媽媽,為什么海棠花沒有葉子?能活嗎?”我迷惑不解地問。
“先種上看看,再說吧。”媽媽既失望又期待地說。因為我對它一直也沒有抱有太多希望,所以一直也沒有把它當回事。
過了幾天后,我忽然想起了被我遺忘的海棠花,便飛快地跑到臥室奔向陽臺。
我突然眼前一亮,“哇,海棠花發芽兒了。”我驚叫了起來。媽媽聞聲而來,看著海棠花,臉上露出了出乎意料的驚喜。看著嫩嫩的新芽,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課本中《生命,生命》中的一句話:“我感到一股生命的力量在我手中躍動,那樣強烈!”海棠花頑強的生命,也讓我感到了震撼!
一天天過去了,海棠花的葉子越長越大,葉子的周圍呈鋸齒形,整棵海棠花的頂部葉子最茂密,猶如撐起一把綠色的大傘,雖然屋外寒風凜冽,白雪一片,但是屋里卻滿屋春色,顯得生機勃勃。
海棠花由枯枝到枝葉茂盛,讓我看到了躍動的生命,我期待著它開花的那一天,讓我們一同欣賞生命的綻放。
海棠海棠題目篇八
;初春的早晨,我漫步在羊腸小路上,無意間發現了不少美麗的花朵,其中最惹人喜愛的便是海棠花了。
“淡淡微紅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詩里說的不假。那一簇簇海棠花姿態各異,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經盛開,一個個爭奇斗艷,令欣賞它們的人贊不絕口。
先瞧瞧花骨朵,鮮嫩的花苞稍帶玫紅,又透著些許粉紅,是否像生著悶氣憋紅了臉的孩子?再瞧一瞧即將綻放的花朵,深深的紅和如雪般的白擠在一塊兒。這么一看,它還真像是喜怒無常的孩子:一會兒噘著嘴,紅著臉;一會兒又一臉煞白地瞪著你。想到這兒,我不由得笑出了聲。最讓我驚訝的是那盛開的花朵,花瓣的顏色柔和極了,似乎有一種淡淡的粉和純純的白滲透出來。
幾顆晶瑩剔透的露珠在花瓣上滾動,好似一位美麗的姑娘在流著眼淚。當明亮的陽光照耀著盛開的海棠花,它又宛若一位披著粉紅絲綢下凡的仙女。
沿著羊腸小路回到家中,一陣陣幽香仍然蕩漾在心中。海棠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它既不像牡丹那樣艷麗,也不像櫻花那樣小巧玲瓏,而是落落大方、溫文爾雅,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
如此美麗的海棠,讓歷代文人墨客也牽掛在心。宋代李清照的海棠情結尤為濃烈。她清麗的詞句中多次出現海棠的倩影。“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看到風已停歇,她在閨房之中就知道窗外海棠樹下已是落花遍地。另一個“雨疏風驟”后的清晨,雖然濃睡之后,宿醉猶在,她卻能告訴正在卷起門簾,“卻道海棠依舊”的侍女:“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位一生漂泊的才女深深地知道,海棠開后,正是傷春時節。
這讓人牽腸掛肚的海棠花!
點評
對海棠之愛,是文章的點睛之處,也使文章增添了雅趣。
(指導教師:沈秋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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