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七月十四，明天就是中國傳統(tǒng)中的中元節(jié)。中元節(jié)是逝去先人們的節(jié)日，為了讓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過上一個快樂寬松的節(jié)期，在這兩天，人間孝子賢孫們應該到墳前燒一些紙錢的。

父親去世剛剛兩周年多一點。去年的這個節(jié)日，我?guī)掀夼亓死霞遥搅怂先思业膲炃盁埛排冢闶且淮沃匾募漓牖顒恿恕＝衲辏捎跁r間長了一點，也由于身子懶了吧，我也想按照城市里簡約祭奠方式，在朝向老家方向的路邊燒點紙，了卻一下心愿。

在此前，本市就下了文件，文件在報紙上登出了主要內(nèi)容，說不準在主干道上焚燒紙錢。我覺得這也是文明的要求，打心里贊成。所以，當我拎著紙炮，抱著女兒，穿過大街，來到舜耕西路和廣場路交叉口的時候，心里就一直在打鼓，這地方讓不讓燒呢？我四下瞅瞅，沒有穿制服的人，也沒有警車出現(xiàn)，看來我只有自己做主了。我打開塑料袋，掏出妻子給我準備好的黃表紙，在地方畫了一個圈，寫上田田姥爺?shù)姆Q謂。這一刀紙先繞給岳父大人。因為岳父大人去世的更早一些，而且這個路口離他們老家近。紙點燃了，我和女兒一摞一摞往火堆上遞，有一些風，帶動燃過的紙灰輕飄飄地向半空中飛去。我的心里不能坦然，我一邊燒一邊還是往四下里望。最后一摞紙放到火堆上了，我讓田田磕了幾個頭，口里念叨著，說姥爺來拿錢吧，祝您老人家節(jié)日快樂，把鞭炮拆開，排成條狀，將其中的一頭放到了火。噼哩啪啦一陣爆響，我長長吐出一口氣，總算安穩(wěn)地把任務(wù)完成一半了。然后我拉著女兒，拎起剩下的一袋，往下一個路口走。

這時候，兩個穿城管制服的男子走了過來問我，這紙是不是你燒的，我頭一蒙，但還是承認了。他們說，有文件規(guī)定不準在這里燒紙你不知道？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們，等待他們的發(fā)落。他們中的一個說，看上去你也是一個有文化的人（我戴了眼鏡），也應該懂一些道理的，怎么能這樣做呢？你去借個掃把來，把這紙屑掃掉。我再一次四下看看，我肯定是借不到掃把掃，我只有回家拿。但我不想回家拿。城管說，你先把火滅掉，找磚頭壓。說實話，我也不想做，但我顯然不能與他們對抗，對抗之后也沒有我的好果子吃。因為我清晰地記得，這個城市的城管曾經(jīng)上過中央電視臺的《焦點訪談》的，在國內(nèi)小有名氣。我低頭想了一會，抬頭時看到不遠處有新挖出來的草根，我目前去揪了一個過來，把地上紙屑掃向火堆。城管跟了過來，說你抓緊把火滅掉。我抵擋不了了，只好用草根的另一端壓火。城管又指著十米之外的一個垃圾筒說，你把紙屑弄到那里面去。我蹲下來，再一次歸攏火的殘骸，把它們抱起來。一股強烈的灼熱在我的手心里，并向我的身上各部位蔓延。城管大概也看出來了，跟了上來，說你注意不要燒到自己了。說真的，雖然整個過程我都很壓抑很氣憤，但有他這一句話，我心里還是很感動一下。因為，在我遇見的執(zhí)法者中，這樣有人性有人情味的幾乎沒有。雖然有了這樣一句話，他們似乎并沒有打算放過我，仍然指揮我把場地清掃干凈。

很多人把目光向這邊投遞過來，在這里形成一個很有份量的場。不知道是在看我還是看兩個城管人員。我來來回回地用草根掃著馬路，再一捧一捧地把它們送到垃圾筒里。帶著眼鏡長得瘦長的我，怎么看也像一個營養(yǎng)不良的書生，在這個有月亮的晚上，在街燈通明的路口，我演繹的大概算是最形象的一個斯文掃地了。

終于清理完了。我搓著兩手再次來到他們跟前時，他們?nèi)匀灰荒槆烂C地對我說，以后要注意了，這樣的事不能再做了。這一次只是批評教育一下（看來有文化的人也要教育的），下一次再逮著就要罰款了。如果要是被媒體遇到了，再曝一下光，那就麻煩了。聽此一說，我心里一驚，仿佛我正在操作一個巨大的黑幕一樣，我下意識地再低下一點頭，把身子緊了緊。說完這一通，他們倆個一齊把目光投放在我的臉上。我肯定沒有任何表情，我想我是得到寬大處理，我只有繼續(xù)一下日常的慣性，滿懷感激地向他們說：謝謝你們了。

離開了他們，我拎著剩下紙炮，一路向東走。快到陳洞路立交橋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燒紙的氣味。我快步向前走，果然有幾攤正在冒煙的紙堆。女兒田田說，爸爸，我們就在這里給爺爺繞紙吧。我想了想，說不行，我們再走走看。田田說累了，我們就到草地上坐了一會。這時候，立交橋下面有鞭炮聲響。我興奮地拉起田田往那邊去。到了橋的正下方，有好幾撥人都在那兒燒紙。我心有余悸，仍像在那交叉口一樣四下瞅瞅，沒有可疑人員，再說這里絕對不是道路，更不要說主干道了。我讓田田站在我的后面，把紙?zhí)统鰜頍瑹炅朔帕伺凇Ｅ诜磐炅耍铱吹搅擞幸惠v車開過來，我趕緊拉著田田退回到草地中，我還不放心，我抱起田田跨過一條路，來到中間的草坪上。我看到車上下來的人都不是穿制服的。我虛驚一場。

回到家后，我趕忙打開《辭海》，查到“文化”詞條，①廣義指人類社會歷史實踐過程中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財富和精神財富總和。狹義指社會意識形態(tài)，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制度和組織機構(gòu)。并隨著物質(zhì)生產(chǎn)的發(fā)展而發(fā)展。隨著民族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文化具有民族性。通過民族的形式，形成民族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具有歷史的連續(xù)性。②泛指一般知識，如對個人而言的“文化水平”，指一個人的語文和知識程度，③中國古代封建王朝所施的文治和教化的總稱。相比較而言，我估計城管主要是從我戴了眼鏡這個表象出發(fā)，覺得我讀書把眼讀壞了，應該識了字有點知識了，而且還應該懂一點他們的道理，所以應該是第二個的意思。但我更愿意是第一或者第三個意思，文化應該是傳統(tǒng)，是習俗，是祖宗的東西。我們不能丟掉祖宗。在我們農(nóng)村，不要祖宗的就是忤逆，是不被當作人看的。同樣，我們需要教化的，文化里的精神是疏為主的，比如，你不讓在這地方燒，說明你已經(jīng)意識到有很多人要用燒紙的方式進行簡單祭祀這個問題了，這是大家的感情，也是社會的現(xiàn)象。作為政府，作為被我們勞動納稅供養(yǎng)著的政府以及部門，應該有一個妥當?shù)拇胧热缯乙粋€不影響市容環(huán)境的地方，讓這些在這個城市工作回不了卻仍然有傳統(tǒng)孝道需要寄托精神的人一個可以放心地做這個事情，讓每個人都有相應的空間，了卻心愿。這大概才是文化或者文明、和諧的本意吧。

想到此，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把這個想法記下來。因為，我被我們的執(zhí)法者（一般都是一言九鼎的）命名為“看上去是個有文化的人”，我也不能辜負他們，就讓我用一次文化的方式表達一下吧。但愿所有的人都能文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