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的學習、工作、生活中,肯定對各類范文都很熟悉吧。范文書寫有哪些要求呢?我們怎樣才能寫好一篇范文呢?以下是我為大家搜集的優質范文,僅供參考,一起來看看吧
燕子作用篇一
那個周末,我們全家人一起去外婆家。
這次我看到的景物和往時看到的有點不一樣,因為我驚奇地發現:就在外婆家的屋檐下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兩個燕窩。在我舉頭觀看的剎那間,表妹悄悄地走過來笑瞇瞇地告訴我,是外公把一些小竹棍插在屋檐下,讓燕子壘窩的。
聽了表妹的話,我忽然覺得外公那種保護動物的高尚品格非常值得我們贊揚。
出于好奇,等表妹灑下銀鈴般的`笑聲跑遠了,我不禁獨自細心地觀察起來:有一窩燕子的下巴是白色的,而另一窩燕子的下巴則是紅色的。總是歡歌笑語的她們還真都挺可愛呢!家燕的“外衣”黑亮黑亮的,飛起來尾巴就像剪斷氣流的剪刀,確實讓人想不留心都難咧!
夜里,躺在床上的我常常沉思:小時候,我們要保護動物;長大了,我們要孝順父母。
看吧,當一只只雛燕展翅長空的時候,那些飄飛過身邊的云朵是多么潔凈啊!
燕子作用篇二
在我老家,每年春天都會飛來一大群燕子。向窗外看去常常可以一睹它們的風采。
燕子們在人家的屋檐下筑窩,剛剛孵出來的小燕子留在窩里,它們的父母輪番出去捕食。
那天,我看見一只燕子停留在了窗前的電線上,它的背部烏黑烏黑的,而腹部卻純白似雪。圓圓的小腦袋比一個乒乓球還小一點,小巧玲瓏的身體讓人感覺特別可愛。
它盯著前面的一棵樹,立在電線上一動不動,仿佛在跟我玩“木頭人”。突然,石雕似的燕子動了起來,一只腳離開了電線,準備俯沖出去,好像下一秒就要向前面那棵樹飛過去。它也許是發現獵物了,猛地朝樹頂撲去,這是多么果斷、富有自信的一擊啊!一會兒,它嘴里叼著一條蟲子回了窩,喂給小燕子吃了后,又重新飛到電線上,再次展現它那華麗的身姿。
它重新傲立在電線上,胸脯挺得是那么直,那么精神。現在我突然明白了西方人為什么要穿燕尾服,也許不僅僅是因為它看起來很華麗,莊重,優雅,還因為它能給人一種自信的正能量,讓人勇敢地挺起胸,展現自己的風采。
我從燕子身上學到了自信的精神,它教會了我自信面對生活。
燕子作用篇三
;遠親不如近鄰。鮮本求在村里給人這么說來時,沒人不贊成他說得好、說得對,說到了大家的心坎上。
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夜里在家生產,按照“落草”而生的習俗,男人安小旺背回家來一大背簍的散麥草,鋪在他家土炕炕腳,讓甄燕燕移身在散麥草上生產了。橫生的胎兒,讓要做母親的甄燕燕,把自己的頭發撕扯得比麥草還散。她撕心裂肺地喊叫著,滿頭滿臉都是汗,掙扎得要死沒活!逼得村里的接生婆,看著她既忍無可忍,又無計可施,這就隔著一層薄薄的門簾,絕望地給安小旺說上了。
接生婆說:要大人?
接生婆說:要娃娃?
守在門簾外邊的安小旺,聽得懂接生婆的這兩聲問詢。她說“要大人”,就是放棄娃娃;她說“要娃娃”,就是放棄大人。這太可怕了,安小旺的耳朵眼里,像被接生婆猛地射進去了兩發帶火的槍彈,讓他的腦袋突然有種炸裂的痛!安小旺沒有配合接生婆的問詢,他只按照他的心愿,扯破了嗓子,站在門簾外歇斯底里地吼喊了起來。
安小旺吼了:大人我要!
安小旺喊了:娃娃我也要!
安小旺吼喊:大人娃娃我都要!
與安小旺近鄰的鮮本求,白天忙了一天,到晚上睡得正香,牙不咬,屁不放,只是在做他的夢……夢里幾只小燕子,繞著鮮本求,翻來覆去,似是唱著歌兒一般,清脆明亮地啼叫著,嘰嘰嘰……喳喳喳……村里承包了陳倉城里的那家大機關茅廁。鮮本求一天時間里,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拉著糞車,從大機關的茅廁里,能拉回來兩車糞尿。他把糞尿拉回村上來,是要潑進村里的蔬菜地里的,讓那些綠旺旺的菜苗兒,吃喝個夠,是西紅柿,是茄子,就一個生得紅,一個生得紫。是黃瓜,是豇豆,就一個生得脆,一個生得鮮。還有芹菜、韭菜、菠菜等等,無不生得嫩鮮饞人!這是為什么呢?說白了,大機關的伙食好,雞鴨魚肉的,在那里上灶的人食用了,拉下來的糞尿,積攢在他們大機關的茅廁里,是比一般地方的糞尿肥……可愛的小燕子,也不嫌棄糞尿的氣味沖,只要鮮本求從大機關拉回村上來,往蔬菜地里潑灑的時候,小東西們總會旋旋繞繞地飛了來,旋在鮮本求頭頂的藍天上,繞在鮮本求頭頂的白云間。
鮮本求往來在陳倉城里大機關的廁所和村里的蔬菜地之間,經常拉運糞尿澆潑村里的菜苗,不知小燕子可知道,總之他是太知道了。
鮮本求因此要不無驕傲地在村子里買派的。
鮮本求說:人家大機關的糞尿,是不愧大機關的名聲呢!
鮮本求說:糞尿上漂著油花花哩!
鮮本求說:肥香肥香的油花花呀!
做著小燕子翩翩旋繞,紛紛翔飛,還有油花花飄香的糞尿夢,鮮本求被安小旺吼喊醒來了。他沒有怎么想,就翻身起炕,穿褲子穿襖,也不管褲子穿得可正,襖兒穿得可對,就匆忙跳下炕,往隔壁鄰家的安小旺屋里跑去了。
鮮本求從他家往出跑的時候,居然沒忘回頭去看他家屋檐下的那窩小燕子。他看見了,夢里的小燕子,正在小燕子銜泥壘筑的燕子窩里,靜悄悄的一聲不鳴,酣酣地眠著夜晚哩。
鮮本求那么匆匆忙忙地瞥了一眼燕子窩,就一路狂跑,跑進了近鄰安小旺的家,聽到了接生婆與安小旺的吼喊聲。
接生婆重復著她的話,幾乎如哀求了:要大人?
接生婆說:要娃娃?
安小旺堅持不改他回答接生婆的話。他吼著回答說:大人我要。
安小旺喊著回答:娃娃我也要。
人生人,嚇死人!在鄉村社會流傳了千百年的這句民諺,趕在這個時候,尖銳地刺激著鮮本求的耳鼓,他不用再問與他近鄰的安小旺什么了,知道她媳婦甄燕燕給他們家生產哩。添丁進口,一件喜慶的事情,遭遇到了橫生難產,結局就不那么喜慶了,甚至可能釀成一場妻死子亡的大悲劇!情急之中,鮮本求既是對他看見的安小旺吼了,也是對他看不見的接生婆,還有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吼喊了。
鮮本求吼:你們都撐著,好好地撐著!
鮮本求喊:我這就去找人來!倉城里的那家大機關,在這個人命關天的緊要時候,要想獲得安小旺“大人我要,娃娃我也要”的理想結果,也許只有那家大機關出手幫忙,才可能完美實現。鮮本求不敢怠慢,想到了就毫不猶豫地去做,因為他敏感地感覺到,能搶回一秒鐘的時間,對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來說,就多一秒鐘的希望……鮮本求往村委會拼命地跑了去。村委會有一部電話機,是他們渭河岸邊的灘底村,唯一向外聯系的一部電話機哩!鮮本求瘋了似的跑,邊跑邊喊叫,到了村委會門口,也不等住在村委會值班的人開門,便飛起一腳,踹開了關著的門扇,撲進村委會里,抓起電話機,就往陳倉城里的大機關撥打起來了……人家大機關,確實有大機關的風度,深更半夜的電話,鮮本求一撥就通。鮮本求沒有客氣,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們大機關,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橫生難產,娃娃、大人都危險!說到最后,他加重了語氣,給大機關那頭接電話的人說了。
鮮本求說:我是天天來你們大機關拉糞尿的鮮本求。
鮮本求說:我和你們任管事最熟了。
那邊接話的人,聽出了問題的嚴重,也聽出來鮮本求的底細。他不敢怠慢,當即給他回話了。
接電話的人說:我立即通知市婦產醫院。
接電話的人說:我立即告訴任管事。
任管事是誰呢?
鮮本求說不清他是大機關里的秘書長,還是大機關的事務長?或者是大機關的什么長?不過他去大機關拉運糞尿,他在與不在,因為有他的吩咐,大機關是都給他留著門的。有時候留的是前門,有時候留的是后門,那是因為大機關的廁所,后邊的院子里有,前邊的院子里也有。任管事給鮮本求留門,沒有別的理由,就是為了鮮本求拉運糞尿便利。
任管事對鮮本求的好,鮮本求一樣一樣地記著,哪怕他文化程度不高,又還瘸了一條腿,走路像劃著旱船似的,一條腿擺著,一只胳膊就搖,但那一點都不影響任管事在鮮本求心里的形象!任管事是高大的,是英俊的,是關切人的,是愛著人的。因為此,鮮本求卻毫沒來由地有點怕他,到了大機關拉運糞尿,就還盡可能地躲著他。
可是任管事不讓鮮本求躲他。
任管事像是與鮮本求早就約好似的,總能在鮮本求到大機關院子的廁所里淘糞尿時,把他一艘旱船似的身體,劃拉著劃到鮮本求身邊來,沒話找話地要和鮮本求說幾句。鮮本求因此常覺奇怪,奇怪他一個大機關里人稱管家的人,是多么貴氣呀!他難道不知道廁所里的糞尿臭?不知道他和他鮮本求不一樣,他鮮本求就是個拉運臭糞臟尿的人!
來大機關拉運糞尿的鮮本求,對任管事一點辦法都沒有。
任管事每一次尋著了他,向他問東,向他問西,鍋碗瓢盆,家長里短,都是平常事兒,什么地里的麥子過冬沒凍著吧?春天來了,麥子起身了吧?什么村里人的日子怎么樣?有啥困難嗎?鮮本求愛聽他問這些話,他有問,他必答……其間任管事把他的紙煙要掏出來,自己銜在嘴上吃,也遞給他,讓他吃。鮮本求咋能吃他的紙煙呢?煙盒子花花綠綠好看,煙卷兒白白凈凈好吃。鮮本求在任管事拿著紙煙給他時,還沒銜在嘴上吃,就會有一股子奇異的香味,往他的鼻孔里鉆,讓他是要香得打噴嚏哩!
鮮本求是有自知之明的,哪能隨便接人家的紙煙吃呢?他盡力地來躲任管事了,可他是躲不過的,就只有客隨主便,接到手上吃了。
吃了任管事的紙煙,任管事問他話,他就覺得更體己。
在這樣的一種氛圍里,鮮本求便毫無拘束,心里有什么話,就都竹筒倒豆子,丁零當啷地給任管事說了。
鮮本求記得最有趣的一次,是他到大機關拉糞尿,在村里的蔬菜地頭,順手摘了一撮豆角,還有一撮蒜薹,以及一把蔥苗和一把小青菜,用菜地邊的馬蘭草,扎綁好了,掛在他拉運糞尿的架子車轅梢上,一路鮮鮮嫩嫩地走進了大機關,見著了在大機關院子里的任管事。他從架子車上的轅梢上,解下他帶來的新鮮蔬菜,遞到任管事的手上,要他拿著回家去,給他家的鍋灶上添點新鮮。
任管事沒有拒絕鮮本求的好意,他把鮮本求遞給他的新鮮蔬菜,接到了手里,翻著看了看,又湊到他的鼻子下,湊近了嗅。他那么看著嗅著,不能自禁地把鮮本求遞給他的菜蔬夸贊上了。
任管事夸著說:真格新鮮呢!
鮮本求說:剛從地里摘來的。
任管事贊著說:真格香哩!
鮮本求說:都是你們大機關糞尿好,拉運回菜地邊,潑澆在菜地里長出來的。
實話實說,鮮本求回答任管事的話,沒有一點點的虛,可他說出來后,卻意識到了問題。鮮本求就臉燒燒地紅,把他的手抬起來,捂在了他的嘴上,低下了頭,想要觀察任管事聽了他話的感覺,卻又不敢看,把他難為情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鮮本求怕任管事把他說的話理解錯了,會要想到別的方向去。
偏偏是,鮮本求怕什么,任管事就也想到了那個方面。
任管事開口了。他說:你帶給我的是一大把糞尿了。
任管事還說:一大把新鮮的,保留著原始菜香的糞尿啊!
任管事再說:我們機關灶上,今后就只吃糞尿的蔬菜。
窘迫不堪的鮮本求,被任管事的幾句話,救活了過來。他紅得流血的臉也頓然地退著潮,并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眼望著善解人意的任管事,開心地答應著他,說他們一定聽任管事的話,保證大機關的灶頭上,吃得到他們村的新鮮蔬菜。
鮮本求盡可能地規避著糞尿倆字眼,但任管事卻沒有,他堅持著他們開頭說的話。
任管事說:糞尿蔬菜。
任管事說:道地的糞尿蔬菜。
把“糞尿”倆字強調到這個份上,也許只有任管事一個人了呢!不過鮮本求承認任管事強調得有道理,社會的發展,科技的進步,使得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以其不可抵制的勢頭,迅猛地侵蝕著糞尿種植的蔬菜。鮮本求說不明白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比起糞尿種植的蔬菜,有什么不同?但是被任管事這么一說,他突然地有所覺悟,發現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在產量上,有時還要高過糞尿種植的蔬菜,而且還可能比糞尿種植的蔬菜生長得快一些。但是問題來了,因為產量的增加,成熟期的加快,導致化學肥料種的蔬菜,在口感上,變得沒有糞尿種植的蔬菜醇厚地道。
瘸著一條腿的任管事,他的嘴巴是夠刁的啊。
任管事向鮮本求明確指出,要由他們村給大機關灶上供應糞尿蔬菜,鮮本求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他拉運著大機關院子里廁所的人糞尿,澆灌著村上的蔬菜地,他就必須信守諾言,老老實實地給大機關灶上供應糞尿蔬菜了。
任管事最先來到鮮本求求救的渭河岸邊的灘地村。
任管事是坐著一輛帆布敞篷的吉普車來的,鮮本求在灘地村的村口接著了任管事,他想與任管事乘坐著吉普車再往村里的安小旺家去的。任管事卻棄車下來,問了鮮本求一個問題,他問婦產醫院的醫生來了沒有?鮮本求回答,還沒有。任管事便囑咐吉普車司機,轉過車頭,打開車燈,讓他往來路上照,努力地照,能照多遠照多遠……任管事所以有此作為,用他的話說,他走在前頭是沒有用的。村里的媳婦橫生難產,等的是市婦產醫院的醫生,她們來了,橫生難產的甄燕燕和她生產的娃娃才有救。婦產醫院的醫生們,是追在他的后面了,他要先到的吉普車給他們照亮,引導他們向正確的路上來,來得快一點,越快越好。
看著吉普車司機把車頭回轉了過去,向著來路,射出兩道燦燦的白光,照得遠了便聚結在一起,匯成一道光燦壯闊的通道,繼續地向前照著……遠遠地照見了一輛救護車,“嗚啊嗚啊”地嘶叫著飛馳來了。
救護車快到村口時,任管事又指揮吉普車給救護車讓出道來,推著鮮本求上到救護車的駕駛座一邊,讓他給救護車帶路,去了安小旺的家。
謝天謝地,婦產醫院醫生的職業技術是精湛的,加之救護車上設備和藥品的完善,難產的安小旺媳婦甄燕燕和他們的娃娃,就都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鬼門關,新生兒從娘胎里滑落下來,發出的那一聲啼哭,是太嘹亮了!
在嬰兒嘹亮的啼哭聲里,守在安小旺家院門外的鮮本求,看見任管事哭了。
在任管事沒哭的時候,因為焦急,他把他變得像頭磨道里的驢子一樣,皺著眉頭,一直在安小旺家門口兜圈子,那條瘸腿擺著,還有胳膊跟著瘸腿的節奏搖著,搖得激烈,擺得激烈……吉普車的司機下車來,想要撒尿,被兜圈子的任管事吼上了他的駕駛座,要他不要離開他的崗位,小心婦產醫院的醫生有什么急需,吉普車就要立即出動,爭分奪秒地完成急需完成的任務。
嬰兒的啼哭,惹得任管事哭了。
哭了的任管事,在陪著他身邊的鮮本求身上,拍了一巴掌,什么話都沒說,顧自爬上嚴陣以待的吉普車。沒等司機按喇叭,他自己伸手在方向盤裝置著喇叭按鈕的地方,長長地按響了一陣,這便回他的大機關去了。
安小旺的新生兒子要過滿月了,他托付鮮本求請任管事,他要他的小兒子,他的媳婦甄燕燕,還有他,他們一家人感謝任管事哩。
在大機關拉糞尿的鮮本求,帶著安小旺一家的囑咐,把任管事誠心誠意請了,卻沒有請得來。當時的情景,讓鮮本求納悶,受托邀請的任管事像是忘了還有那一場事似的,反問鮮本求了。
任管事說:安小旺是誰?他請我?
任管事說:他請我做什么?
鮮本求睜大了眼睛,他是不解的,想著要給任管事仔細解釋時,卻被任管事嘴里說出來的話,把他要解釋的話,完全堵回進了他的喉嚨眼里。
任管事說: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哩。
任管事說:而且還是人命關天的難處哩!
任管事說:大機關的職責,可不就是為人排憂解難嗎?
聽著任管事的話,鮮本求就只有感動了。他在給安小旺轉達任管事的態度時,多加了兩句話。
鮮本求說:好人啊!
鮮本求說:他不愧大機關的人。
不愧是大機關人的任管事,鮮本求和安小旺盛情請他沒有來,卻在多年后的一個日子里,悄沒聲地到他們以種植蔬菜為主業的灘地村來了。
與任管事一起來的,還有一位容貌端莊、舉止穩健的人。
他倆一到灘地村來,就被村里人認出來了。這是因為那位容貌端莊、舉止穩健的人,隔三岔五地要上報紙,要上電臺電視,大家知道他是大機關的首長哩!所以他倆剛一進灘地村,就被村里認出了他們的村民,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問候著村民,村民也問候著他們,相互的氣氛是熱烈融洽的,是和諧美好的。
在這樣的氛圍里,瘸著一條腿的任管事,問到了一個問題。
任管事的話,把圍在他們身邊的灘地村人,一下子問蒙了。
樂著的村里人七嘴八舌,圍繞著糞尿蔬菜的話題,你一言他一語地說了起來。
有人說:糞尿好不好,地里的蔬菜知道。
有人說:人的舌頭尖子也知道。
任管事陪同大機關首長來渭河灘地村的消息,沒上報紙,沒上廣播電視,但卻像生了翅膀一樣,傳遍了灘地村。
在菜地里務勞菜苗的鮮本求自然聽到了。他聽到后,心里想著要從菜地里出來,回村里去見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的,但他的兩條腿,卻如灌了鉛一般,硬硬地杵在菜地里沒有動。這是因為他的自信,他自信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過不了多會兒,自會尋到他的菜地來的呢。
鮮本求所以有此自信,是他知道,對糞尿種植的蔬菜,頗感興趣的任管事有些年頭是吃不到嘴邊了。
現在的市場上,充斥著的都是化學肥料種植的蔬菜。當然,這還怪不得化學肥料,鄉村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原來大片相連的土地,一戶一戶地分到了個人家里,政策規定,還要堅持長期不變。鮮本求像灘地村的人家一樣,也分到了一片自己家的責任田。與農村土地承包責任制幾乎同時,繁華城市里的廁所改造行動,也如火如荼地開展著。原來的水廁,呼啦啦砸了去,換裝上了抽水馬桶……鮮本求耳不聾,眼不花,他聽得懂,也看得見廁改行動的宣傳,把原來的水廁,貶損得多么落后,多么不衛生,嚴重影響著城市的容顏,還有城市的環境。而抽水馬桶就不一樣了,是進步的、先進的,既是科學技術的一大成長,更是社會生活的一大享受。有的宣傳東拉西扯,甚至拉扯出一位英國的教士,那位名叫約翰·哈林頓的人,說他天才地發明抽水馬桶,發明成功后,鍍金鍍銀地做出一個,先敬獻給了他的教母——伊麗莎白一世女王。聽聽看,那是多么高貴的事情啊!人家女王的屁股最先享受了呢!大趨勢使然,鮮本求常去大機關可以拉運的糞尿,因為大機關帶頭實行了廁改,就再沒有了他拉運的糞尿了。
沒有了糞尿可以拉運,鮮本求差不多就斷了大機關的路。
路雖斷了,心卻沒斷。鮮本求經常會想起任管事的,想他一個大機關的管事,一點沒有大機關的架子,為人是那么隨和,心腸是那么善良……鮮本求想他忘不了任管事,而且他還相信,任管事也不會忘了他。難道不是嗎?就在今天,就在當下,任管事陪著他們大機關的首長,到他們渭河邊的灘地村調研來了,就是一個證明。
應該說,鮮本求的這點自信,確有他自信的基礎,一天見不著來大機關送蔬菜、拉糞尿的鮮本求,任管事在大機關里,就覺得欠缺了什么。任管事像鮮本求一樣,確實是想著他的呢。一天不見想一天,三天不見想三天,一月不見想一月,一年不見想一年……長此以往地想著,任管事把鮮本求刻畫在了他的心里,惦念著他鮮本求哩。
任管事是既惦念鮮本求一個大活人,還惦念他的糞尿蔬菜。
惦念的不斷積累,促成了任管事陪同大機關的首長,前來灘地村調研的行動……在灘地村里,任管事和大機關的首長,與熱情的村民,扯了些他們想要調研到的話題后,這便問起了鮮本求。安小旺當時就圍在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的村民中,他踴躍地向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毫不保留地反映了他的心聲。安小旺說他感激黨的政策,感激黨的干部,關心群眾生活,是人民群眾的貼心人。
安小旺在向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表達心聲的時候,他當年橫生難產的兒子安恩給,就虎頭虎腦地依偎在他的身邊,聽他爸說著話,小家伙的臉上樂得開了花一樣。他聽他爸說完話,把他爸的手拉著搖了搖,見他爸沒啥感覺,就自己轉身走了。
安恩給是去上學讀書了。要參加中考了,哪怕是星期天,安恩給也有老師給他們安排的功課,復習數學復習語文……沒完沒了,都是復習。
安小旺還沉浸在他說的心里話中,因為是發自肺腑說來的,就把他還說得眼淚巴巴……安小旺的肺腑之言,當下引起了圍在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身邊的灘地村人的共鳴。嘴快的那一個,還要伸手去拽過安小旺的兒子,他沒有拽得到,就指著安小旺上學去的兒子,給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介紹了。
嘴快的那個人說:安小旺的兒子,就是黨的領導干部熱心關懷的產物哩。
嘴快人的話,把在場的人,包括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都說得大笑起來。任管事這個時候,真就也關心起了安小旺的兒子。他的眼睛追著走遠了的小家伙,簡單地給首長說了當時的情況,這便使首長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睛,亦然向小家伙看了去。
首長看著安小旺活蹦亂跳的兒子,深有感觸地說了這樣兩句話。
首長說:我們黨員干部,每時每刻都要心懷群眾。
首長說:我們心懷群眾,群眾也才會心懷我們。
首長說的兩句話,說得灘地村的街頭上,爆發出了一片雷鳴般的掌聲。
在村民們的掌聲里,任管事問起了鮮本求。
任管事說;你們灘地村的鮮本求呢?
安小旺搶著給任管事說了。
安小旺說:鮮本求在他的責任田里哩。
四周的木柵欄矮墻,掛滿了刺玫花,應季而發,姹紫嫣紅,煞是鬧熱……任管事熟悉當地常見的刺玫花,不像市面上流行的玫瑰花,枝干粗壯,花朵碩大,土生土長的刺玫花做不到,枝干是纖柔的,花朵是細碎的,倒成了刺玫花的一種優勢,不僅枝干生得緊密韌長,花朵也生得繁密鮮活,任管事遠遠看見了,竟然滿懷詩意,在他心里學著大首長時常說話的風格,贊嘆了一句。
任管事贊嘆的話是:芳香鄉野,田園人家。
任管事所以有此贊嘆,是他相信了安小旺說的話,鮮本求把他的蔬菜園子,真的務勞成他的家了。
在刺玫花包圍的蔬菜園里,任管事看見鮮本求青磚紅瓦,給他還立起了一座小小的,卻也堪稱典雅的菜園房。待任管事陪著大機關首長,走近鮮本求的蔬菜園子時,他還看到三兩只的小燕子,舒緩地飛著,飛到了鮮本求的菜園房下,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小燕子那活潑伶俐的樣子,為鮮本求的蔬菜地,平添了無限的活力,仿佛滿園嫩綠的菜苗,在綻放著的刺玫花映襯下,顯得更加青翠蔥蘢,更加鮮艷欲滴!任管事的眼睛追逐著翩然飛翔的小燕子,發現那輕盈靈動的小家伙,左盤旋,右轉彎,最后落在菜園房的屋檐下那處泥巴壘筑的窩巢邊,喚醒窩巢里的幾只雛燕,張大了黃色的嘴巴,放任著雛燕在它們的嘴巴里一啄一啄,掏著小蟲子吃。
可愛的小燕子啊!不僅吸引了任管事,還吸引了與任管事一起來的大首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任管事最敬佩大機關首長的地方,就在于他知識的淵博,讓他時常于驚嘆之余,獲得一次絕妙的學習機會。
在首長念出《烏衣巷》的詩句后,任管事就開口向首長請教了。而首長也是誨人不倦的,他簡明扼要地給任管事說了。首長說,詩人劉禹錫當年在今天的南京城,走在秦淮河邊,眼見戀著舊巢的小燕子,不論世事如何滄桑,榮辱如何變化,富貴,還是貧賤,它都不改自己的天性,年年歲歲,南來北往,最好的棲居地,還是它氣味相投的舊巢。
首長的解釋,任管事是服氣的,但他卻又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任管事說:咱們大機關呢?怎么就不見小燕子呀?
任管事說:倒是鮮本求的菜園房,既是他的安身處,又是小燕子的落腳地。
任管事的問題似乎不是很難,但卻讓知識淵博的首長,頓然愣怔起來,答不出來了。
不過,任管事與大機關的首長,沒有在這個議題上太糾纏。他們議論著鮮本求蔬菜園子里的小燕子,議論著已經跨進了蔬菜園子,讓聽到了他倆議論的鮮本求,扔下抓在手里給蔬菜苗施撒著的化學肥料,向他們近了來,給了他倆一個答案。
鮮本求說:小燕子就這脾氣。
鮮本求說:它太任性了,喜歡的是煙火氣,秉持的是尋常心。
鮮本求的回答,有沒有道理呢?任管事不好說,首長是能說的。他把近著他倆來的鮮本求,認真地看了一眼,大以為然地夸獎起了鮮本求。
首長說:智慧在民間。
首長說:禮失而求諸野!我們的老祖宗說得好啊。
任管事頭一回聽首長說了這么一句文縐縐的話,他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懵懂著。就插話進來,向首長討問了。
任管事說:誰說的話呢?
任管事說:是不恥下問,向基層的老百姓討教了?
任管事說:我贊成這樣的話。
首長承認任管事領會得對,他笑著對他說了。
首長說:就是這個意思。
首長說:我們永遠要聽老百姓的話。
首長和任管事的對話,一字不落地灌輸進了鮮本求的耳朵里,他臉紅了。雖然紅著臉,卻還不改他說話的風格,大膽地看向大機關首長和任管事,就又照著他心里想的,給任管事和大首長說了。
鮮本求說:就你倆來了?
任管事搶在大機關首長的前頭,回答鮮本求的問題了。
任管事說:你喜歡來的人多嗎?
鮮本求說:那倒不是。
任管事說:我聽人說,人多了不治水。
任管事說:今日禮拜天,首長有點空閑,我提議他下來看看,沒想到首長真還來了。
鮮本求說:來看我給蔬菜施用化學肥料嗎?
這是一個問題呢。任管事不無遺憾地皺了皺眉頭,把他心里的困惑,當著首長與鮮本求的面,既像給首長,又像給鮮本求說了。
任管事說:你不再來咱大機關拉糞尿,我是見不上你人了,也見不上你的糞尿蔬菜了。
任管事說:這讓我難受。
任管事說:我是饞你的糞尿蔬菜了。
鮮本求為他不能給任管事他們供應糞尿蔬菜而抱愧,苦著臉給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說了。他說,大勢如此,他們找不到足夠多的人糞尿,就只有使用化學肥料了。他抱愧地說著,抬手指向他刺玫花燦亮的柵欄墻,讓任管事和首長看他圍在木柵欄邊,靠著大路的一個小小的公廁。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看見鮮本求圍起的小公廁,像他蔬菜地周邊的木柵欄一樣,也爬滿了紅紅黃黃盛開著的刺玫花……鮮本求說他只有用這個辦法,收納過路人的糞尿。
鮮本求不無遺憾地說:種植蔬菜,人的糞尿到了現在,是太稀缺,是太珍貴了。
任管事夸贊了鮮本求了。他說:還是你聰慧,有辦法。
鮮本求不要任管事夸贊他,他說:如今在他的蔬菜地里,還有糞尿蔬菜。
鮮本求說:我今天就讓大家在我的蔬菜地里,飽食一頓糞尿蔬菜宴。
鮮本求話音才落,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像是與鮮本求早有約定似的,接著鮮本求對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的承諾,一頭鉆進鮮本求花團錦簇的蔬菜園里來了。
黃瓜拍碎了涼調,胡蘿卜細切了涼調,茄子蒸熟了加蒜一起搗爛了涼調,再是西紅柿去皮,蓋頂十字刀切開,復又蓋頭撒上白砂糖,在鍋里蒸熟,還有鮮韭切段與草雞蛋拌好炒了……說來這都不是什么大菜,因為是安小旺和他媳婦“大顯身手”的烹調,端在菜園子露天來吃,倒也別有一番風味,不輸館子里大油大火燒出來的菜肴哩。
刺玫花環繞的一方蔬菜地里,茄子一片,豇豆一片,西紅柿一片,還有蒜苗韭菜、小蔥菠菜、西葫蘆芹菜,各是一片,全都生機盎然,恍如世外桃源似的……作為主人的鮮本求,在他菜園房里出出進進地跑著,把安小旺夫婦從菜園子現摘現做的菜,一件一件,全都擺上了燕子啼鳴的那座小小的屋檐下,讓深入到田間地頭來的任管事,和大機關的首長品嘗了。
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當然不能自己獨享,他倆反客為主,邀請著鮮本求、安小旺夫婦,圍坐在屋檐下的一方水泥澆筑的小桌子邊,箸來箸去地吃喝了。任管事和大機關的首長,吃一樣菜,夸一樣味,他倆說,安小旺和他的媳婦甄燕燕的手藝,看似樸素簡單,少油少鹽,卻特別新鮮,沁人心脾,他們可是享到口福了。
居然還有酒,是鮮本求利用菜園地的菜根釀的酒哩。
鮮本求拿出來,還怕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飲用起來不習慣。結果是,糞尿的蔬菜,加上菜根的酒,相得益彰,吃喝起來,倒是特別對胃口。
任管事是要發表感想的,他發表感想前,先是情不自禁地“哎喲”了幾聲,這才說了起來。
鮮本求的菜根酒是不用杯子來喝的,而是碗,一個一個粗不拉拉的土碗哩。任管事喝得來勁,他喝著還說了呢。
任管事說:糞尿蔬菜,滋味地道哩。
任管事說:菜根酒,想不到菜根竟然也能釀成酒!
大機關首長受到了任管事感想的影響,他續了上來,說了這樣一段話。
首長說:大聰明的人,小事必朦朧;大懵懂的人,小事必伺察。
首長說:蓋伺察乃懵懂之根,而朦朧正聰明之窟也。
任管事知曉首長又在念誦古人的話了呢。雖然他聽不明白,但他高興首長嘴里流淌出來的古人的話。他是想要更清楚地知道,在鮮本求的蔬菜園子,首長何以要說這樣一段古人的話?他給自己倒滿一碗菜根酒,也給鮮本求和安小旺添滿了酒碗,吆喝著他們,一起端著敬起了大機關首長。首長沒有推辭,也端起菜根酒,與他們仨輕輕觸碰了一下碗邊,便都仰了脖子,灌進了嘴里。
人咬菜根,則百事百成。大機關首長是這么來說的。
首長不是賣弄,他是真心有話要說,所以就先依著他念誦出來的《菜根譚》里的那段話,給任管事、鮮本求、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說了。不過他沒照搬《菜根譚》里的原話來說,而是說了那位著述了《菜根譚 》的明朝人洪應明,說他老人家呀,從來就不說什么大話、空話、鬼話。閱讀他的《菜根譚》,知道他說的話,都是從樸素的生活中感悟來的,是人的生活,有煙火氣,就如廢棄在地的菜根一般,是很耐得咀嚼的,而且越嚼越有嚼頭。
首長說著還夸了鮮本求一句。他說:鮮本求了不得呢!
首長還夸:竟然可以用菜根釀酒來喝。
首長既感慨菜根的奇妙,還感慨鮮本求的用心,他說得一時興起,就加重語氣,把他的感慨都說出來了。
首長說:民心猶如菜根,扎在厚土里,是要我們認真理會的呢。
首長說:不到人民中間來,不食菜根的味道,怎么知道老百姓的生活呀!
首長這么來說,不僅任管事聽懂了,鮮本求也聽懂了。聽懂了大機關首長的話,鮮本求便離開了一會兒,把他剛才在菜畦子里挖菜時扔在菜畦邊的小蔥根須、韭菜根須、菠菜根須撿了回來,交到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的手里,要他倆把那一堆菜根洗凈了,投一撮細鹽,斟一勺醋水,點些許油潑辣子,純純粹粹地涼拌了,端來讓大家吃。
安小旺和他媳婦的手快,在菜園地的屋子里,一會兒的工夫,就把菜根涼調好了端出來,加在大家正吃喝著的涼菜和熱菜中間,由鮮本求招呼著大家,你一箸頭、他一箸頭地吃著、嚼著。
他們吃著、嚼著,回想著大機關首長說的話,似乎真都吃嚼出了別樣的滋味來。
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是從古周原上的鳳棲鎮嫁來灘地村的。平常日子,她寡言少語,總是躲在安小旺的身后,聽他怎么說了。但在今天,她似乎不能忍了,也要站出來說話了呢。
甄燕燕把她男人安小旺瞥了一眼,就自顧端起她面前的菜根酒,敬奉任管事了。
甄燕燕對著任管事,只說,我把這碗菜根酒喝了,就是敬奉您老人家咧。
甄燕燕說著,就把滿滿一碗菜根酒傾進了她的嘴巴里。喝罷了頭一碗酒,甄燕燕滿滿地又斟了一碗,向著大機關的首長說了句敬奉的話,也傾進了她的嘴巴里。
甄燕燕大方地喝著菜根酒說:聽大首長今天一說,我是明白過來了。
甄燕燕說:老百姓只有活在當官人的心里,才會有好日子過。
到了這個時候,鮮本求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從水泥澆筑的小桌子邊站起來,說他還有一道菜要做哩。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聽鮮本求這么來說,就先自覺站起來,想要他倆動手的,可是鮮本求把他倆按在了桌子邊,說他做就好了。
看來這該是道壓軸菜了。是個怎樣的壓軸菜哩?鮮本求往他小燕子喧叫的屋子里走著時,回頭給任管事、大機關首長,還有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說了。
鮮本求說:百姓菜。
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不知道百姓菜是啥菜,安小旺和他媳婦是知道的,就是他們渭河邊上的人家,當然包括他們灘地村,平常日子吃用的土豆熬豆角了。這道菜是非常普通的呢,無非幾個新刨出土的土豆,新摘到手的綠豆角,在干鍋里熬就好了。熬的時候,一滴油都不放,單靠新鮮土豆和新鮮豆角本身就有的那份新鮮勁,熬就好了。
安小旺和他媳婦也會熬。鮮本求不讓他倆上手,他自己親自熬,應該有他親自熬的道理哩。
好像小燕子對鮮本求熬著的百姓菜,也有特別的興趣,撲棱著它們的小翅膀,在蔬菜園房的屋檐下,扇乎了個歡歡喜喜……從古周原上的鳳棲鎮嫁來渭河邊上灘地村,甄燕燕沒有過今天這樣的興致,她與任管事、大機關首長,又暢暢快快地灌了幾杯菜根酒,便不能把持自己地把她熟悉的一首《詩經》里的詩歌,朗誦了出來。
甄燕燕的朗誦帶著非常明顯的周原方言味道: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
甄燕燕朗誦的是《詩經》里起名《燕燕》的詩篇。她朗誦著時,蔬菜地房檐下的小燕子,像能聽懂甄燕燕的朗誦似的,都從窩巢里飛出來,配合著甄燕燕朗誦的節奏,在他們大家的頭頂上,一忽兒翩然直飛云端,一忽兒又從云端直飛下來,再一忽兒還旋繞著他們,飛來飛去,如舞似蹈,十分活潑……任管事可以聽不懂甄燕燕的朗誦,鮮本求可以聽不懂甄燕燕的朗誦,便是甄燕燕的男人安小旺似乎也不大聽得懂,但大機關的首長是聽懂了的,他注目著朗誦《燕燕》一詩的甄燕燕,等她抑揚頓挫地朗誦罷了,便帶頭給她鼓了掌。
鼓著掌的大機關首長說:燕燕。
首長說:你就是一只燕燕哩。
首長感嘆了這么兩句,就還解釋甄燕燕朗誦的《燕燕》一詩,如是畫工繪畫一般,直是寫得燕燕神情必顯,是時陽春三月,群燕飛翔,蹁躚舞蹈,呢喃鳴唱……你們知道嗎,家里的女兒可是要遠嫁了,同胞手足,今日分離,此情此景,依依難別啊!
插話進來,與大首長說起她在鳳棲鎮上做女子時的事情。甄燕燕說,鎮子上的人,識字不識字的,是都記憶著些《詩經》里的句子哩。她不知天高地厚,給首長朗誦出來,就是想要活躍一下氣氛的。甄燕燕說著,還向大家的酒碗,斟上菜根酒,要喝了呢。
但是大首長這次沒有端酒碗,他接著甄燕燕的話,又說上了。
首長是大機關的首長哩,他對甄燕燕說的鳳棲鎮似乎也很熟悉,就簡單地論說了兩句鳳棲鎮,說是《詩經》一書,就還賴古周原上老輩子人的采詩之舉哩。首長說著重點談了《燕燕》一詩,他說這首詩刻畫的是一位嫁做人婦的女子,性情溫和恭順,為人謹慎善良,她愿意做夫君的好幫手,使她的夫君成為百姓的好公仆。
首長說的話,讓任管事、安小旺、鮮本求他們聽著,都頻頻點著頭。
而就在這個時候,鮮本求把他熬制的百姓菜,完美地熬出來了。
鮮本求沒有讓大家失望,他把土豆熬豆角的百姓菜,做出來盛在一個大盆子里端來了。新鮮土豆的糯,新鮮豆角的脆,沒有下箸,只是搭眼看來,就一清二白,很是吸引人了。
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沒有等鮮本求讓,他們自己就捉箸來吃了。一口土豆,一口豆角,入口來,沒有怎么咀嚼,就順順滑滑地鉆入喉嚨,滑進胃里了。
任管事是迫不及待地,他說了:原汁原味,香!
大機關首長跟著說:百姓菜,百姓菜,沒油少鹽真味道!
就在大家品味百姓菜的時候,安小旺的小兒子,趕在這個時候,從學校里的復習班跑回家,沒有找著他的爸媽,就一路小跑地也趕到鮮本求的蔬菜園里來了。
還在灘地村的大街上,任管事就知道了小家伙的名字,他叫恩給。對于他的這個名字,父親安小旺、母親甄燕燕起給了他,也明確地告訴了他,讓他知道,他的生命,不僅是父母親給予的,還有他的恩人,鼎力相助給予的呢!
所以,安恩給早就知道陳倉城里有個大機關,大機關里有個任管事。
任管事到灘地村來了,安恩給認識了他,他在村子里的大街上是要給任管事行禮的。當時沒有機會,現在有了,他因此一來,就站直在任管事的面前,以少先隊員之禮,向任管事敬重地舉起了手。
安恩給脖子上的紅領巾可真紅呀。
隨風飄揚著的紅領巾,吸引著任管事,他從蔬菜宴的餐桌前站了起來,走到安恩給身邊,捉住了他舉起的手,讓他放下來,然后又捉住他脖子上系著的紅領巾,幫他小心地捋了捋,捋平整了順在他的胸前。
安小旺的媳婦甄燕燕把一碗土豆熬豆角端出來,愛憐地遞給了她兒子安恩給。不過她沒有讓兒子安恩給吃,而是向她的兒子提了一個要求。
甄燕燕說:兒子,娘剛才朗誦了《詩經》里的《燕燕》。
甄燕燕說:你也朗誦一段吧。
聽話的安恩給,就那么端直地站著,朗誦起了《燕燕》:
燕燕于飛,頡之頏之。
之子于歸,遠于將之。
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
在安恩給朗誦了一段《燕燕》一詩的句子后,做娘的甄燕燕讓兒子吃他端在手里的飯了。要他趕快吃,吃了上學復習去。可是安恩給沒有動箸吃,而是貪婪地湊到鼻下嗅了嗅,問了他媽一個問題。
安恩給他媽不知兒子為什么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尋找著話題正要回答兒子時,安恩給焦急地說了一個任誰都沒法再坐下來吃喝的事兒。
安恩給說:我們學校的教室塌了一個角。
安恩給說:有幾個同學受傷了。
安恩給說:我送給受傷的同學吃去。
來灘地村時,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是帶了一輛小車的,首長二話沒說,當即打發司機拉上安恩給,帶著鍋灶上所有吃的,前頭往塌了一角的學校趕了去。
追在小汽車揚起的黃土灰塵后,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還有鮮本求、安小旺和他媳婦甄燕燕,也都一路跑著去了。受傷的學生在他們趕來時,已被小汽車送走了,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落滿了塵灰的塌教室,他們從塌了一角的教室檢查起,把灘地村的學校用房,一座一座都看了,他們看出了那些用房的問題,差不多都已成了危房。大機關的首長與任管事交換了一下眼色,當機立斷,在現場作出了一個決定,抽出專人,成立專案組,對區域內所有的學校,特別如灘地村這樣的鄉村學校,開展一場大檢查,發現一處危房,解決一處危房,不留死角。絕不能讓孩子們,坐在危房里讀書學習。
時間就是生命,安小旺這些日子,每天到鮮本求的蔬菜園子要跑一趟。
安小旺跑了來,先來給鮮本求說,工程隊進學校了。再來就說,所有的危房都扒掉了。后來還來,來了給鮮本求說,新的教學用房不是了原來的磚呀、土呀、木頭呀的結構,是混凝土加鋼筋的樓房了,一層一層地起,像陳倉城里的學校一樣,也是樓房了。
聽著安小旺欣喜到心坎上的話,鮮本求自然也是高興的,雖然他的孩子都長成了,不在村里的學校讀書了,他還是高興著,因此就還作出了一個決定,去他已經生疏的大機關一趟,拜見一下他感動著的任管事,以及那位大機關的首長。
身背著西葫蘆黃瓜、西紅柿洋蔥、茄子豇豆菠菜等糞尿蔬菜,還有小蔥菠菜韭菜等幾樣蔬菜的菜根,鮮本求站在了大機關的大門口,向門衛打聽著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斷了在大機關拉運糞尿的機會,鮮本求多年后再來大機關的大門口,遠遠地看著,發現了大門口的陌生和大門口的新鮮。原來他拉著糞尿車自由出進的大門,拆除后做了新的設計、新的建設。鮮本求承認,新的大機關大門,的確比原來的大門氣派,比原來的壯觀。也許因為這一變化吧,原來的大門是沒有崗哨的,現在有了崗哨。站崗的哨兵,在他們站著的哨亭里,站得筆直,兩只眼睛眨也不眨,讓鮮本求看見了,直覺他們是威武的、專業的。鮮本求有過出入大機關的經驗,沒有畏畏縮縮,而是大大方方地先向威武的崗哨走去,給崗哨一個點頭禮,就要邁著闊步往進走了。可崗哨一言不發,只是一個標準的抬手動作,就把鮮本求指向了大門一邊,讓他去門衛室登記了。
鮮本求到了門衛坐著的窗口面前,接受著門衛的審查,卻突然聽到有人叫他。
鮮本求聽出叫他的聲音很熟,他立即想到了任管事,還有大機關里的首長。在他努力地分辨著是誰在叫他時,就把眼睛轉向了大機關的大門口,這就看見了大機關的首長,從一輛小車的后門走下來,正熱情地招呼著他。
負責登記來人的門衛,看見這樣一個情景,便不再審查鮮本求了,并把他原來冷冰冰的臉面收起來,換了一副暖洋洋的樣貌,從他坐著的靠背椅子上站起來,迅速地轉出門衛室,幫助鮮本求,扶著他扛在肩上的一大袋蔬菜和蔬菜根,向大門口走下小汽車的大首長走了去。
大機關首長讓門衛幫助鮮本求,把裝著蔬菜和菜根的大袋子,裝卸在了他剛才乘坐著的小車上,不無歡喜地說了兩句話。
首長說:是你的糞尿蔬菜了。
首長說:我了解過了,你的糞尿蔬菜,現在都不是給人食用的,而是用來留種的呢。
首長說:那次到你的蔬菜園里,吃了你不少糞尿蔬菜,忘了給你交錢。你這次來得好,我就按照蔬菜種子的價碼,給你補交上。
鮮本求跟在大機關首長的身邊,他走一步,他跟一步,他覺得活了一生,這時候是最體面的呢!他聽首長還說,在他蔬菜園吃的那一頓菜,要給他錢,他慌忙搖起了手,說他哪能要首長的錢呢。
鮮本求說:我不要錢,只要首長有時間,還去我的蔬菜園。
鮮本求說:我再給首長下廚熬制糞尿百姓菜。
在大機關綠樹夾道的路上走著,不斷有人側目來看鮮本求,這使鮮本求更加臉上有光。他是興奮起來了,興奮著回了大機關首長幾句話,就乖乖地來聽首長怎么說了。首長的記性真是好,他記著他蔬菜園木柵欄攀爬著的刺玫花,還有蔬菜園屋檐下筑巢育幼的小燕子。
首長說:你那圍欄上的刺玫花可真繁盛哩。
首長說:還有你屋檐下的小燕子,可是又育出一窩小小燕子了。
鮮本求太受感動了,他忙不迭地回答著大機關首長。
鮮本求說:刺玫花是越來越繁茂了。
鮮本求說:小燕子是又育出了一窩小小燕子哩。
首長看來是很欣賞鮮本求的蔬菜園子。
首長接著鮮本求的話,回應著他說:世外桃源。
首長說:陶淵明寫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首長說:你是務弄在糞尿蔬菜刺玫花下,而悠然見南山了呢。
鮮本求讀書不多,但對陶淵明這位古人,還是知道點的,他因此回了一下頭,從大機關的大門里向南望了去,還真望見了巍峨聳立的終南山。
終南山在陳倉城這一帶,是被人稱為南山的呢。
任管事離休了。
在大機關首長的辦公室里,鮮本求知道了任管事的身份,可是不一般哩。他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前的老革命,打過日本鬼子,打過國民黨,而且還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了鴨綠江,打過美國鬼子。任管事的身上至今殘留著三塊沒能取出來的彈片,好像是他身上的彈片,就是為他的軍功章而存在著的。
鮮本求在大機關首長的關心下,坐上首長的小車,把他與他帶來的糞尿蔬菜和菜根,一塊兒送到陳倉城里的榮軍敬老院來了。在這里,鮮本求親眼看見,離休在這里的任管事,在他掛在一面墻上的舊軍裝上,就莊嚴地佩戴著三枚閃閃發光的軍功章。
那三枚軍功章,鮮本求分不清什么名堂,心想應該有他英勇抗日的一枚!有他奮戰國民黨軍隊的一枚!有他冒死抗美援朝的一枚!看著那一枚一枚的軍功章,鮮本求很有些心潮澎湃了呢。
鮮本求因此看著陪在他身邊的任管事,就不只是肅然敬佩那么輕描淡寫,而是要五體投地了呢!他不由自主地給任管事說了這樣幾句話。
鮮本求說:你把我嚇著了!
鮮本求說:你是大英雄哩!
鮮本求說:你讓我心服口服地服上了!
任管事不要鮮本求這么說他,他端起一個搪瓷缸子,給鮮本求沖泡了一杯茶,雙手端著,送到了他的手邊給他說,你背那么一大袋子的蔬菜和菜須根,走了那么遠的路,把你可是累著了,你就先喝茶吧,一會兒咱們吃飯。
鮮本求的確是口渴了呢,他是需要喝茶的,但任管事的茶,封不住鮮本求的嘴,他小小地嘬了一口,就還把他今天想要說的話,毫不掩飾地要說出來呢。
鮮本求說:大機關的首長,你是也有資格做的呢。
鮮本求說:老百姓就需要你們這樣的官。
鮮本求說:你把你委屈了。
聽著鮮本求的話,任管事感受得到他說話的真誠,不過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委屈,所以他呵呵地樂了樂,就給鮮本求這么說了。
任管事說:官大官小,只是個分工不同。
任管事說:能管事的就分工他們管事,能干事的就分工他們干事。
任管事說:像我自己,自覺是個干事的人,所以就不覺得有什么委屈,反而覺得干事真好。
鮮本求想起了任管事的名字,就覺得他有必要與任管事抬抬杠,因此他說了。
鮮本求說:任……管事,這是你的名字吧?
鮮本求說:名字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很大的呢。你的名字都啟發著你,是要管事的哩。
鮮本求說:你卻身背那么大的功勞,心存真情地干事,少見,太少見了。
任管事依然呵呵樂著說:管事,管事,同事就那么隨口一叫,你倒還當真了。
任管事說:你可不要當真。
榮軍敬老院的后勤人員,在這個時候,來請任管事和鮮本求了。他說,榮軍敬老院的灶上,特意開了一桌菜,就等任管事和鮮本求去品嘗了。
任管事因此手牽著鮮本求,兩個人像多年重逢的老戰友一樣,親親熱熱地去了榮軍敬老院的灶上,發現大機關的首長,先他倆已經坐在了那桌特意開出來的菜桌前。任管事和鮮本求來了,大機關的首長迎上來,熱情招呼著他倆,一左一右的,在大首長的兩側坐了下來。
榮軍敬老院灶上的服務人員,給菜桌上菜的時候,大機關首長先向任管事表達了他的問候,說,任管事離休在這里,我老說來看一看,和任管事一起吃頓飯,可總是心里想著,卻動不了身。這下好了,鮮本求來了,他來時身背那么大一袋子糞尿蔬菜和菜須根,來看你任管事,這給了我一個理由,我不能再往后拖了,趕過來,咱們一起吃頓飯。
首長說的是真心話。他說著菜上齊了,卻依然不忘在鮮本求蔬菜園子,吃的那餐糞尿蔬菜宴,他沒付錢的事,因此又說了起來。
首長說:在我辦公室給你吃飯的菜錢,你怎么都不接,我來這里回請你一次好了。
首長說:只怕沒你糞尿蔬菜的風味純粹。
與任管事吃頓飯,鮮本求心里已經很有壓力了,突然地又加上個大機關的首長,鮮本求心里的壓力別提有多大了。但他聽首長這么一說,就把他心里的壓力,輕輕地擱了下來,并因此還理直氣壯了起來。理直氣壯了的鮮本求,舉起他眼前的一雙竹箸,對著眼前的一道道菜肴,歡心愉快地大快朵頤了起來……既然坐在了一起,吃喝著哪能不說話呢?鮮本求努力地措辭著,想他應該說些感激的話哩,卻又覺得任管事和首長都是真人,他一味地感激,會不會敗了人家的興致,讓人家感覺見外?大機關的首長或許是看出了鮮本求的心理活動,他要解救鮮本求,便趕在鮮本求的前頭說話了。
首長說:你不知道,我們坐在大機關的辦公室里,最想知道基層的事情哩。
首長是挑了一箸頭的涼調菜根,吃到嘴里后說的話。他前面說的話剛一落音,緊跟著就又說上了。
首長說:吃了菜根,是為知道基層百姓的滋味。
首長這么說著停頓了一下,是想看鮮本求的反應吧?鮮本求沒反應,他就又說了。
首長說:我把你們灘地村是要當成一個點了。以點帶面,點上的事情常常可就是面上的事情呢。
首長說:你給我說說看。
鮮本求聽出了大機關首長鼓勵他說他們灘地村的事,他因此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這便知無不言地說了。他說的是安小旺,還說任管事和大機關首長都知道安小旺,在家里做飯炒菜,惹得他們的老父親生了氣,在灘地村見人就說,說他老伴活著時,一鍋飯只在鍋眼里的炒勺里,拿筷子點一滴油,炒一根蒜苗,會把一個村子都香了呢!現在好了,老伴去世了,就由小輩當家,他們也做飯,也炒菜,一小鍋飯,一把蒜苗,一大勺油,在鍋里炒,卻炒不出半點菜香味?別說村里的人聞不見,就是我在自己家里端起碗,把飯菜吃在嘴里,都吃不出香來呀。
鮮本求把他說得樂不可支。說到后來,說他找到安小旺的老父親,把他蔬菜園里的糞尿蒜苗送了一根給他,讓他拿回去炒。你道怎么樣?他吃驚了,一根蒜苗又炒出了全村香。
首長聽得興趣盎然。他聽了鮮本求說的這段話,似覺不能滿足,便啟發鮮本求,要他有話就說,不要拘謹,說什么他都愛聽。
鮮本求就把他們灘地村現任村主任的一件事說了出來。
鮮本求在給首長說的時候,再三聲明他不是要告村主任的狀,而是說土地承包責任制后,各村的村主任,都像他們村的村主任一樣,能夠分點好的責任田就盡量給他揀好點的分,這沒什么,只要不多吃多占,大家都能理解。但他們村的村主任偏偏多吃多占了,他借口孩子多,就給他的兩個孩子,各在村里劃下了一套宅基地。他孩子多是事實,那是他落實計劃生育政策不到位,自己多生了一個,而且又還都小,一個在初中讀書,一個在小學讀書。村里人對他的這一做法,意見大了去了,但都是背后的意見,沒人在村主任面前提。安小旺倒是有膽量,他站出來與村主任理論了。
鮮本求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觀察著大機關首長的臉色,發現他是鼓勵他的,因此就又補充了兩句。
鮮本求說:對于歪風邪氣,就應該敢于斗爭。
鮮本求說:我就支持安小旺。
沒擔任村主任時的安小旺,是一個樣子,當了村主任的安小旺,就成了另一個樣子。
鮮本求把他們灘地村的實際情況,說給了大機關的首長,他從任管事和大首長設給他的一桌盛宴上離開,回到灘地村的家里來,過了沒幾天時間,村里就來了一隊工作人員,把村主任多占的宅基地清退給了村上,讓村主任在村民大會上,作了深刻的檢討,叫他自己辭職,重新選舉村級領導干部。大家投票了,眾望所歸,幾乎全都投給了安小旺,使敢于與村主任的錯誤斗爭的他脫穎而出,做了村里的新村主任。
安小旺的新村主任,開始的時候做得真是不賴,大家也都擁護,突然的聽聞城里的大機關要遷出來,選址在了灘地村,安小旺便突然變得像被什么利益的火燒著了,上躥下跳,聚集了一些村里的青皮二流子,來和前期征地的人員,激烈地矛盾起來,而且硬著頭皮相抗拒。他提出的條件,是唯一的條件,答應了則罷,不答應就硬頂著,決不妥協。
對于安小旺的這一變化,鮮本求是無可奈何的。
但鮮本求沒有放棄他對安小旺的影響,在大機關遷來他們灘地村的事情上,與安小旺和他糾結的那些青皮二流子不同,他是樂觀其成的。用鮮本求自己的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大機關看得上灘地村,是灘地村的風水,更是灘地村的福氣。咱們一個陳倉城的郊外村莊,能結緣大機關這樣的鄰居,不知祖宗積攢下了何等樣的福澤,到他們這一輩遇上了。遇上了,還不誠心誠意地歡迎人家來,卻還要生出這樣那樣的惡心腸,這可是太不應該了。
睦鄰……友好……
負責征用土地的人員,尋到鮮本求跟前來了。他們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有生硬的官話與政策話,有溫情的說教及暖心的話。但他們遇到了鮮本求,他是歡迎大機關來的,來做他們的近鄰,所以他們給鮮本求做工作,說的話就都成了多余。他們的話還沒說出口來,鮮本求就痛痛快快地說了。他表達他的內心訴求,說他沒有特殊的要求,更沒有個人的什么利益,他只想能與即將遷來的大機關,睦鄰相處,友好相待。
負責征用土地的人員,與鮮本求談的是他的蔬菜園子。
鮮本求表達了他的訴求后,就利利索索地交出了他的蔬菜園子,哪怕他多么留戀、多么不舍,也毫不拖泥帶水地按照土地征用的基本條件,先從蔬菜園子搬出來,搬回到了村子里。在村子里沒住幾日,土地征用人員又跟進了他的家里,他依然懷著睦鄰友好的態度,把他們祖輩世代居住的祖屋騰出來,住到參加了工作,身在陳倉城里的女兒家里去了。
鮮本求搬離灘地村時,安小旺來送行了。
在灘地村與誰都和睦相處的鮮本求,安小旺打心里敬佩著他,他尤其敬佩幾次關鍵的時候,都是鮮本求無私地幫助了他,像他兒子安恩給橫生難產的時候,還像他獲選灘地村村主任的時候……然而敬佩歸敬佩,但在灘地村的土地被征用,灘地村的村莊被征遷,在村主任位子上干了些年頭的安小旺,卻有了與鮮本求不一樣的認識。他倆是有矛盾了,安小旺怪罪鮮本求不支持村上工作,沒有大局意識,而鮮本求反感安小旺自私自利,不顧國家的需要,也不給近鄰面子,將來居住在一起,抬頭不見低頭見,還怎么好見面!總之是,安小旺學會了許多東西,他喜歡鮮本求的單純質樸,自己卻不愿意再質樸單純了;他喜歡鮮本求的誠實守信,自己卻做不到守信誠實了。他為此也難受,自責過自己,但自責過了,他還是逐漸地改變著他。
安小旺不能隨便把村里的土地被征用走。
安小旺不能輕易讓村莊的祖居地被征遷去。
哪怕搬遷來的是什么大機關!你機關越大,越有辦法,越是一塊大肥肉。他們自己攆著來了,把大肥肉送到了咱的嘴邊上,咱能不下力氣咬他一口嗎?這是必須的,必須毫不留情地,張大了嘴巴,連肉帶血,狠狠地咬上一口了!
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
安小旺吃了秤砣鐵了心,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樂觀高興著大機關搬來灘地村,做灘地村鄰居的鮮本求,率先垂范,響應號召,就要從灘地村搬離開了。如果別人這么干,安小旺不僅不會來送他,還可能糾集他的一班鐵兄弟,給鮮本求出難題呢!對他鮮本求,安小旺沒有別的辦法,他不能給他上硬茬,就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來送他了。在灘地村的街道上,一輛由征地工作組人員提供給鮮本求的搬家車輛,裝載上了鮮本求的家當,發動了車輛的發動機,轟轟隆隆地就要開走了,安小旺站在車輛的前頭,與鮮本求還沒完沒了地拉著話。
安小旺的話說得很是無奈:就這么搬啦。
鮮本求說:不搬還等啥哩?
安小旺說:你還搬回來嗎?
鮮本求說:和大機關做鄰居,你說我還搬回來嗎?
安小旺說:那就等著你再搬回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是再沒有什么話好說了。安小旺從搬家車輛的前頭挪開了身子,他扶著鮮本求,扶著他上到搬家車輛的駕駛座一邊,坐下來,互相揮著手,任由搬家車輛一鼓作氣地轟鳴著,開出了灘地村,走進了陳倉城里女兒給鮮本求騰出來的樓房里。
蔬菜園子的木柵欄,爬在木柵欄上的刺玫花啊!
蔬菜園房檐下的燕子窩巢,出出進進在窩巢里的小燕子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鮮本求晚上睡覺,夢里的刺玫花,夢里的小燕子,還是那么花團錦簇,還是那么生動活潑。
鮮本求對他的菜園子,對他的小燕子,可不只是在夢里夢一夢,在心里想一想,他是要有所行動了呢!鮮本求的行動,就是把他的眼光,投放在了女兒給他居住的樓房陽臺上。陽臺朝向南面的一邊,光照充沛,鮮本求把女兒原來養花的盆子,收拾出來,枝插了刺玫花;把樓下別人丟棄的一些花盆,或是什么可以裝土的盒子,培上土端到陽臺上,來種植蔬菜了,辣椒、黃瓜、茄子、豇豆、蒜苗、小蔥……鮮本求把一個有限的陽臺,侍弄得花團錦簇,滿眼蔥綠!鮮本求的女兒來看他,發現了陽臺上的變化,倒也理解種了一輩子蔬菜的老父親,忘不了他的老手藝,把樓房陽臺當作蔬菜園來打理,就還把老父親夸上了。
女兒說:城市樓房的陽臺,開辟成蔬菜園,倒也不失一種城市經濟的新形態。
女兒把鮮本求夸說著,就還說了陽臺蔬菜園的問題。她說:就是味道不太好。
鮮本求沒敢說他把自己的糞尿積攢下來,給蔬菜苗潑,而是說,把窗子開一會兒就好了。
女兒要走了,陽臺上蔬菜地有什么成熟的菜,鮮本求就采摘下來,讓女兒帶著走。
城里女兒給他安排住在樓房上,鮮本求有陽臺上種植的刺玫花和蔬菜陪伴著,倒也覺得日子不算難熬。不過他很想有一窩小燕子,筑巢在他種植著刺玫花和蔬菜的陽臺上,情況應該會更好一些。然而,他的這個小小愿望,還正熱切地愿望著,突然地看到了一則電視新聞。那個新聞報道是在陳倉城地方電視臺上播放出來的。播放得極其沉痛,背景音樂是壓抑的,播音員的聲音也是壓抑的。
播音員在新聞里說,離休干部任管事去世了!
任管事算不算鮮本求的朋友呢?
回想著他與任管事過去的點滴交往,鮮本求落淚了。他跟著訃告上公布的時間,通知他的女兒把他送到了市殯儀館,他要去送送任管事……鮮本求想他來的不遲,可是在他到達殯儀館時,卻已擠不到入殮在棺里的任管事身前了。這使鮮本求痛悔莫及,卻也為任管事高興,竟然有那么多人,趕來為他送行!
在殯儀館為任管事設立的靈堂外,鮮本求為任管事黯然地流著淚,突然聽到有人招呼他,他循聲看去,看見了頭發斑白的大機關首長。他像鮮本求一樣,也滿眼淚水!
看來他應該是也退休了,而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