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愿你的日子如地中海的陽光般燦爛。”s寫完這句話，那張明信片投到綠色的郵桶里。

于是我們轉過街角，那家文具店就毫無預期的出現在我們面前——乳白色的招牌在氤氳著夏季氣息的5月陽光下溫和的矗立著，并不晃眼。

s站在那家店前，過了很久，她才回過身來：“w，我們進去看看吧?”

她問這句話時小心翼翼，臉上有些扭曲的別扭表情讓人看著好笑：要不是我生拉硬拽把她從宿舍里拖出來，她是絕對不愿意在這樣一個艷陽高照的午后在街上閑逛的。

何況，她拒絕出門的理由是：我這個月已經花了很多錢了，你叫我出去就是想讓我破產嘛!

s是個很節儉的人，她所謂很多錢，不過是在基本的吃喝以外花了幾十塊錢而已，但若是s遇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是絕對不會猶豫的，就像她在網上看到中意的圖片一定會右鍵，絕對不等到下次。

按照她的話，錯過就不會有下次了。

我順著她的指尖看過去，那面木質隔間的墻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明信片，我知道，s又有她不能錯過的東西了。

【一】

我和s是在十幾年前認識的。

我們從小學到初中開始時關系都很好，后來不知怎么就慢慢疏遠了，沒有別扭，也沒有爭吵。到了高中，因為文理分科分到一個班，又慢慢熟絡起來，但還是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偶爾在一起聊一聊。

就是在高中，我知道s喜歡明信片的。

那次中學階段最后的夏日假期，我和s在一家文具店不期而遇，她竟拉著我陪她看明信片看了3小時，真是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那些鑲嵌在白色邊框之間的圖案令我眼花繚亂，s卻能目不轉睛的盯上那么久。

那個夏天，我和s都遇上了并不怎么適合于明媚的日子的苦惱：我和最好的朋友吵了一架，分開了。而s也感到自己和她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時并不那么開心。

“你瞧，她那么開朗，和別人打打鬧鬧……”s有些無奈，表情像是一個年輕媽媽對自己心愛的孩子。

“可是她不關心你，對吧?”我接下她后面的半句話。s搖搖頭，她并不習慣責備別人，甚至不習慣把別人往壞處想。只是她的朋友太少了，所以，只要有那么一個，她就加倍珍惜。

我看到她點點頭，像個孩子般開心的笑了。

她拉過我的手：“w，你的手這么這么涼啊?”

“因為，”我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我上輩子是折翼的天使!”

這是那時在女孩之間流傳很廣的笑話。

【二】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啊?”

或者，“你的手怎么這么燙啊?”

這兩句話是u常常說的。或者說，是u曾經常常說的，在我們吵架冷戰分開之前。

u是個可愛而奇特的孩子，在我面前她有無盡的魔力，盡管我們在很多方面都不相像：電影院里，她喜歡美國大片而我偏愛小清新;打扮上，她留長發而我剪短發;課外娛樂，她喜歡畫畫，而我只知道寫字;運動會上，她擅長長跑而我被迫無奈去參加短跑項目;最后分班，她留下來繼續和理化生作戰，而我去學了史地政。

但就是這樣，u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令我希望她只屬于我一個人的朋友。就像一個孩子，不愿與人分享他最心愛的玩具。我把它比作：可愛而自私的孩子氣的想法。

然而媽媽教導我們，不懂得與人分享的自私的孩子是要受到懲罰的。

但事實是，我們畢業以后再也沒見過對方。

【三】

s在那面墻前認認真真的看著那些明信片，如同一個摯誠的教徒在瞻仰上帝慈祥的面容。

其實我這次死活要將s從宿舍拖出來，并不是閑的沒事做，而是因為我接到了來自異國他鄉那一紙薄薄的錄取通知書。

盡管s得到這個消息后開玩笑說反正她也要去歐洲，歐洲才多大，根本比不上我們地大物博的天朝上國。但我們都清楚，以后見面的幾率會很小了。

現在，s在認真地挑選她的明信片。

我繼續我的回憶。

我第一次寄名信片，是在一次旅游到中國臺灣的途中。中國臺灣對于我是個陌生而親切的名字，我對她唯一的印象，是在“冬季到臺北來看雨……”的潮濕歌聲中。

于是，我無比興奮地期待著這個偉大的明信片郵寄計劃，以至于一點都不在乎去了哪些景點。

那次，我一共寄出去了6張明信片。

有5張明信片到達了它們的收件人手中，而我寄給自己的那張明信片卻再也沒出現過，為此，s總結說，郵局的準確投遞率是5/6。

當然，在這6張明信片中有一張是給u的。

那時我們的教室隔得很遠，我用一個課間跑到u的教室，拉著她奔向學校信箱，最后終于在上課鈴打響以前回到了教室。

我們吵架的那天，倒數第2張明信片的收件人發來了短信。后來，我曾經感嘆過世事難料，原來兩個人從最熟悉的朋友變成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不過是一張明信片跨越海峽的時間。

【四】

s終于挑完了明信片，她心滿意足的牽著我的手跨出了那家文具店的門，門上的玻璃反射出傍晚夕陽的顏色，溫暖的打在掛滿明信片的木質隔墻上。

s曾經和我說過為什么她那么喜歡明信片。

“因為郵戳?”

這是我手機明信片的理由，我以為大多數人會像我一樣。

但s搖了搖頭。

“因為那種期待的心情?”

我盡量把話說的文藝一些，希望這是正確答案。

s還是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么?”

一種不期而遇的幸福感，通過一種緩慢的方式。

“我會給你寄名信片的!”

s在校門口揮了揮手，走向了宿舍區。而我直接奔向機場，傍晚那架飛往歐羅巴的飛機在夕陽的余暉中等著她的乘客們。

【五】

“我喜歡她走很長的路，寄很多明信片給我。而我就宅在家里，等她的消息。”s曾經寫過這樣的文字，來形容自己和她那個最最要好的朋友的關系，在她眼中，那人好動而人緣廣，將來一定會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在漫長的留學日子里，我除了寫故事，還開始嘗試著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談戀愛，找工作，四處旅行，給自己寄名信片。

我和曾經的朋友們通過msn、qq和e-mail聯系，因為那張丟失的明信片，我又專門去了趟中國臺灣。很不幸，我依然沒有收到。

但我并不在乎了，我收到了很多張自己寄給自己的明信片。

但我再也沒能收到s的消息。

【六】

我們從科隆的霍恩佐倫大橋回來，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鎖上，然后將鑰匙丟到萊茵河里。

于是我們去了郵局。

在回來的路上，路過了信箱，于是，我又被慫恿著去打開信箱看：我猜想，他一定是預先寄給我了什么——我準備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但我真的驚訝了：是一張s寄來的明信片。

明信片的圖案里是s和一批棕色的駿馬，還有一個有褐色頭發的男孩子，他們在地中海陽光里笑得的燦爛。s曾經和我說過，她喜歡西班牙，喜歡牧場，喜歡異國長相如童話書中王子般的男孩。

明信片的背面用西班牙文寫著一串話，下面附有中文注釋。

“愿你的日子如地中海的陽光般燦爛。”

“愿你收到遙遠的祝福。”

【七】

我們從期待著別人帶給自己祝福。

希望祝福是緩慢的，被投遞到自己寂寞的郵筒。

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自己走出去，尋找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