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記憶力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衰退,寫作可以彌補記憶的不足,將曾經的人生經歷和感悟記錄下來,也便于保存一份美好的回憶。那么我們該如何寫一篇較為完美的范文呢?下面是小編為大家收集的優秀范文,供大家參考借鑒,希望可以幫助到有需要的朋友。
戰爭和饑餓字篇一
;那是三年自然災害的最后一年。臨年底了,天一天天變冷,連樹皮野菜都沒得吃了,整個村莊籠罩在一種灰黑色的愁苦和嘆息之中。
臘月里,大哥楊天華從樓頂上翻出我家祖傳的一把獵槍,帶著我,秘密向秦嶺深山進發,去摩天嶺抓巖羊。還沒到摩天嶺,我先病倒了,剛開始是腹瀉嘔吐,后來發高燒,迷迷糊糊的。沒辦法,大哥把我背到一個山洞里,臨時住下來。
兩天過后,唯一的一點紅苕干也吃光了。大哥丟下我,去周邊的山上碰運氣,結果連一只野兔也沒抓著。他從枯樹葉里翻撿到了一些板栗,還有幾枝蚯蚓一樣曲里拐彎的拐棗。大哥回到洞口,晃著拐棗,正準備喊我,卻看見洞口側面的樹叢里有一只熊仔。熊仔看樣子也餓得走不動了,不斷地舔掌。大哥一陣驚喜,心想這可是天賜的好機會。可正當他架好槍,要扣動機關,突然感到了異樣,只聽見身后樹上的雪簌簌往下掉,他側頭一看,一只黑色的大狗熊,從洞里跑了出來,發出低沉又憤怒的吼叫。大哥著實吃了一驚,他不知狗熊到底傷到我沒有,趕緊后退幾步,放下槍,舉起雙手,意思要和狗熊講和,如果它不傷害他的弟弟,他也就不傷害它的兒子。狗熊搖晃著身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梗著脖子低吼幾聲,帶上熊仔向后山走了。
大哥進到洞里,看我還在昏迷狀態,身體各處毫發無損。他喊我的名字,把拐棗放進我嘴里,讓我嚼。過了一會兒,我醒了。我對大哥說,我餓,餓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大哥給我剝板栗,板栗大多已發霉,何況我也咽不下去。他抱著我,眼淚噴涌而出,心想,再不想辦法的話,估計我真的就要死了。
大哥提起槍,出了山洞。沒走幾步,被迎面而來的一只狗熊嚇了一跳。仔細一看,就是剛才的那只母熊。它把小熊安頓好,又回來了。大哥知道,必定要有一場惡戰,他迅速端起槍,做好射擊準備。母熊也不再前進,小眼睛盯著槍,嘴里噴著白汽,白汽里繚繞著低沉的喘息。
大哥說,他當時和大狗熊只有三米的距離,他的心怦怦跳,感覺槍都拿不穩。他清楚,如果他貿然開槍,一旦打不中要害,熊撲過來,只需一掌就會結果他的性命。他和狗熊就這樣對峙著,誰也不敢貿然出擊。
山野寂靜,簌簌的雪花應和著狂亂的心跳。大哥目不轉睛地瞄準熊,感覺眼睛都花了,有些天旋地轉。熊的影子在無限變大,一個魔鬼一樣的聲音在恐嚇著他:我餓,我要吃掉你!
而這個聲音,也是大哥想吼出來的。他別無選擇,必須當機立斷,再拖延下去,只會對他越來越不利。他的胳膊已發麻,他狠狠地眨一下眼睛,提醒自己,決斗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灌木里傳來了小熊的嚎叫。大哥驚喜,意識到應該是熊仔踩上了他預設的夾子。母熊掉轉身,搖擺著向樹林跑去。
大哥就是在這時開的槍。這一槍并沒有打中要害,熊跑出十幾步,便跌倒了,還回頭嗷嗷地朝著大哥叫。大哥一屁股坐下來,笑道:看來,我們都被饑餓掏空了力氣。
幸運的是,在喝了熱乎乎的熊血后,我的高燒竟然退了。
出于感激,大哥放走了熊仔,我們把熊的內臟取出來,把剩余部分埋在雪里,做好標記,然后我們就打道回府了。
回到家,母親用大鍋燉了些熊肉湯,還在鍋里撒了蔥花。我的幾個弟弟圍著灶臺興高采烈地轉,都不說話,不等熊肉湯燉好,便一番狼吞虎咽。我的二哥楊天明,從地里干活回來,又餓又渴,看母親已為他盛好了熊肉湯,奔過去,端起碗就喝。結果吸進去的熊油湯燙得他差點把碗都摔了。平時見不到油星,如今香噴噴的熊肉湯,燙得他跳腳,卻最終沒舍得吐,硬是咽了下去。結果第二天咽喉就開始發炎,腫脹疼痛,說不出話來。去瞧郎中,郎中說估計是熊油湯里的蔥葉嗆進了氣管,灼傷感染了,建議去縣城醫院看看。
縣城離我們那有八十里路,走路要兩天時間。我父親死得早,家里沒人拿事。再者,家里也沒錢啊。大哥偷偷賣掉一些熊肉,給二哥抓些草藥來喝,結果越喝越嚴重,咽喉潰爛后連呼吸都困難,半年不到,我二十出頭的二哥就這樣草率地去世了。
后來的事不必說了,人們的生活一點點好了起來。
我們家里,一直保存著那個熊頭骨架,白森森的,有些嚇人。我大哥有時會看著它發呆,和它對峙著,似乎意猶未盡,還要繼續戰斗下去。他想,這,也許就是報應吧,是熊在向他討債哩,它放過了他的三弟,卻奪走了他的二弟,說到底還是一命抵一命。
大哥說,在饑餓的對峙里,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贏家。因此,他發誓要把自己變成一頭牛,要帶領著我們老楊家富裕起來。結果是,大哥在三十八歲那年,就把自己累死了。臨死前,他還牽掛著我們幾個兄弟的婚事。
現在,我已成為一個老人,衣食無憂。有時,我也會像大哥那樣,凝視著它,想起我的母親,想起我的哥哥弟弟們以及那段饑寒交迫不堪回首的歲月……這白森森的熊頭骨架上的兩只黑洞洞的眼睛,盯著我,和我對峙著,即便我知道它早已經不是一頭熊,但我依然能感到它的呼吸,和我的心跳一樣急促。我們是冤家,又像是朋友。即便心里不好受,還是奇怪地愿意和它相處,就仿佛是一個儀式,在秘密地祭奠著什么。
相關熱詞搜索:;戰爭和饑餓字篇二
;一
三尕從海碗里抬起目光,沖我擺擺手,她的整個口腔連同食道都被面條霸占著,沒有半個字的容音之地,只能擺手,繡金邊兒的寬大衣袖直往湯碗里掃,跟攆我似的。我被涌出食堂的學生們推了出去,她留給我的最后一個印象是她極為不雅的吃相,和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一樣。
三尕不叫三尕,這名字是我開始叫的,原因是頭一次見面時她正在和一塑料盆“尕媳婦釀皮”殊死搏斗,一開始我不認得這個“尕”字,她告訴我念ga,方言,發音短促有力,像割麥子。我叫她三尕,她說不對,尕是家里老小的意思,這么連著用她到底是老三還是老小。我不管,就這么叫,叫到最后全宿舍都忘了她的本名。
宿舍一共八個人。她睡在我上鋪。剛讀大學時我胖得像一堆移動的豬肉,坐在床上床板都吱嘎作響,我龐大的身軀和濃重的東北口音令除了三尕以外的本地室友以為遇見了傳說中的東北黑社會,她們膽戰心驚,偷偷瞄我,又不敢打招呼,除了三尕。
三尕在吃飯,宿舍空間拮據,上下鋪要分用同一張書桌,她叉著腿坐在板凳上,精瘦,瘦得不及我一根肋條油水充足,也黑,不像我被太陽曬得黑里透紅,抄起板斧就能扮李逵,她黑得令我陌生,那是一種枯黃到了極致的黑,像被太陽烤過了頭的苞米葉,再黑下去就要自焚。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看我,她的眼生得和她本人一樣,細長細長的,臉也細長細長的,被滿嘴的釀皮撐成一只葫蘆。我在日后和她坦誠地說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鼓上蚤時遷,第二印象是凈壇使者。
三尕埋怨著回應:“那可吃不飽。”
她在其他室友的竊竊私語中將塑料盆里剩余的湯湯水水一股腦倒進喉嚨,我驚愕地看著她,在我的認知范圍里,她這種獨特的攝取食物的方法不能叫吃,也不能叫喝,應該叫吞,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豪邁得令人懷疑食物到底有沒有和她的牙齒和舌頭發生接觸,懷疑她的喉嚨是不是直接連著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蘆。
她同樣豪邁地用衛生紙抹了抹嘴,起身隨手從門口拎起我的二八大行李箱擱在床邊,我驚嘆于她干瘦的身體里爆發出的驚人力量,這只裝滿了我半副身家性命的行李箱是由兩位身強力壯的學長像抬野豬一樣抬上六樓的,現在三尕拎起它就像拎一只小雞崽兒。
她替我安排了接下來的日程:“先吃飯,回來收拾。”
我的火氣被三尕強壓下去一大半,渾渾噩噩跟著她出了學校,剛出校門就被一陣夾雜著油炒辣子味兒的黃土招呼了滿臉。大學城建在炸平的山頂,腳底下過去是鎮上農民的苞谷地,苞谷這個詞是日后我跟三尕學的,苞谷、洋芋,玉米、土豆,這些種苞谷和洋芋的農民們失去了他們的土地,成為了大學城各個大學的保安、保潔、樓媽、樓爹。
小門外是一條狹窄的、黃土和碎石鋪成的人行道,毗鄰馬路,垂直連接著六條逼仄崎嶇的小胡同,馬路對面是另一半學校。那些麻雀五臟一樣零碎又齊全的小吃攤一股腦擠在人行道兩側,兩兩隔著一個煤氣罐,揚沙與油煙齊飛,蔥花共辣椒一色,只給學生們留下一條僅供兩人通過、卻要爭先恐后通過的縫隙。
三尕她媽的釀皮車就是這堆五臟六腑之一,如果不是三尕叫了她一聲媽,我這輩子都不能認為她倆是母女,三尕她媽的釀皮車是個電動三輪,上面擱著個裝滿釀皮、涼皮、搟面皮、牛筋面、擔擔面和各種調料的大玻璃柜,紅的綠的黃的黑的,花花綠綠煞是熱鬧,玻璃柜擦得锃亮,外面貼著用紅紙剪的五個大字:尕媳婦釀皮。
她媽親親熱熱地叫她娃,這女人生得眉清目秀,身材苗條,除了被太陽曬得發黃的皮膚和顴骨上的高原紅,長相基本挑不出毛病。紅圍裙紅套袖拾掇得也干凈,居然沒被油煙熏成油黑,在一堆黑黢黢的胃肝脾肺腎里,成了一顆心臟。
三尕說:“讓我媽給你下碗釀皮,獨一份,保你吃了不想家。”
我瞅了一眼其貌不揚的三尕,又瞅了一眼亮眼的她媽,三尕扯了一截衛生紙擦了擦塑料板凳,讓我坐下等,我這才發現她媽還在車邊支了個很小的折疊矮桌。西北九月的太陽烤得黃土散發出羊膻味兒,烤得我滋滋冒油,我又肥又累,實在站不住,坐下支起耳朵聽這天上地下的娘兒倆閑聊,通過和七位室友的短暫接觸,我基本了解了他們每個縣的方言都是三尕她媽的釀皮,各自獨一份,我初來乍到,聽不懂,更聽不出區別,在我耳朵里西北方言都一個樣,干、辣、嗆、突如其來地熗鍋,淋漓盡致地出鍋,干脆利落,直接入味。
五分鐘不到,三尕端上來兩塑料盆釀皮,和東北的涼皮不一樣,沒湯,沒那么多麻醬,沒那么多黃瓜絲,多了橙紅色的辣椒油和大紅的油炸辣椒碎。東北的涼皮是一片白里滲綠的翡翠,西北的釀皮是一塊紅透了的雞血石。
我把視線直勾勾地平移到她的盆里,滿眼姹紫嫣紅爭奇斗狠,看得我胃里火辣辣地翻騰。十幾分鐘前下肚的一盆釀皮完全沒有干擾到三尕的食欲,她掰開方便筷子伸進盆里,拔出來的時候筷子紅了一半兒。我盯著她把雞血石挑成瀑布塞進嘴里,這個過程極為享受,又極為煎熬,享受在她吃得香,我看著也香,胃里直唱空城計,煎熬在空城計唱得再熱鬧,我也沒膽量讓司馬懿進城門。
三尕她媽看我猶豫,過來關切地問:“是不是吃不慣?”
那一刻我想家了,虛偽地搖頭。三尕她媽繼續問:“那是姨做得不好吃?”我邊想我媽邊把頭埋進了塑料盆。
燙。這是我的第一反應,釀皮本身是涼的,進了喉嚨還沒來得及滑進胃,柴刀一樣狠戾兇猛的熱和疼殺不由分說劈砍我的味蕾和鼻腔,吃第二口的時候,鼻涕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哎呦,”三尕她媽拍著我的后背,“給娃辣著了。”
三尕說:“多吃幾口就好了,她得上四年大學,總得適應。”
二
八個人太多,丟了一個很難發現。丟人對一個宿舍,尤其是女生宿舍來說是件丟人的事,不管今后四年關系處得如何,至少前一兩個月上課、吃飯、回寢室八個人都要像連體嬰一樣親昵完整,一個也不許多,一個也不能少。
為了不丟人,我們按照年齡排了順序,從一到八,順序是我排的,我是老七,規矩是我定的,七之前的都叫姐,搞得老大也管老五叫小五姐。這微妙的約定俗成并不包括三尕,我叫她三尕,大家笑,也叫她三尕,她妥協。我用排座次的方式成功甩脫了黑社會大姐大的嫌疑,也因為給她造出獨一無二的昵稱,成功地和三尕成為了連體嬰里連得最緊的一對兒。
我叫她三尕是有一些報復心理作祟的,三尕用尕媳婦釀皮當藥治我的思鄉病,不幸這位赤腳醫生醫術不精,藥下得太猛,導致我在第二天就發了高燒,上吐下瀉,折騰了一個星期,愣是瘦了十多斤。
八個人同吃同路的親熱狀態堅持了一個月,我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熟識并維持,之后自然疏遠成了三四個自由組合的行動小組。我和三尕一組,就像一根干枯的柴火配一顆碩大的煤球,湊合湊合就能填爐子里點火。
我和三尕一起行動是有原因的,意外陣亡的十多斤肥肉令我找到了減肥的契機,我將一天三頓飯縮減成兩頓,每頓一個包子,遏制了吃的欲望,也就失去了去食堂搶飯的動機。我不去食堂搶飯,三尕也不搶,我和三尕算了算時間,中午下課后在教室多等半個小時,踩著千軍萬馬撤離的尾聲,不緊不慢去食堂打掃戰場。
剛認識的三尕的時候,我以為她是愛吃、貪吃、饞,時間久了我不得不對此判斷產生了懷疑。她吃得多,但從不惦記別人碗里的,她只吃自己的,甚至對拼桌和吃請表現出了明顯的排斥,比如班級的集體聚餐、老鄉會和社團的集體聚餐她都一概推辭。她不貪吃,一日三餐每頓一次性達標。她對吃的內容是寬容大度的,不挑食,只要能供給身體所需的碳水、蛋白質、脂肪,就算是吃糠咽菜她也樂此不疲。我和三尕的食堂是冷清的,她包圓了所有窗口的殘羹冷炙,并皺著眉分給我一個包子。
“老七,”她說:“你這不是減肥,是自殺。”
三尕不搭理我,專心解決一大碗漿水面,她吃得快,每一口卻都很有計劃,我從沒見她噎著或者嗆著過,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馬上會補充下一口,流暢而極致,達到了一種登峰造極的藝術高度。
我吃得太少,她吃得太多,在其他人看來我倆都不怎么正常,三尕不這么覺得。前些天,學校食堂發生了一起榮登微博熱搜的大事,一窗口賣發了霉的包子,有個學生拍了照片發了微博,不料被校領導約談勸刪,小道消息便引證出賣包子的是校長他二舅媽,言之鑿鑿。那學生刪了前一條微博又發了一封含沙射影的道歉信,引起諸多公眾人物討論,不成想掀起軒然大波,直至驚動了教育局。
三尕沒抬頭:“吃。”
“你們看看,”老八說:“為啥吃?”
三尕還是不抬頭,“為啥吃,為活著唄。”
三尕說:“吃不吃都為活著,跟咱有啥關系。”
關于吃這個問題,怎么吃、吃什么在三尕的認知里都是正常的,她的認知很簡單——活著。活著太普通了,又太大了,一不留神就容易上升到宇宙生命萬事萬物的高度,吃是人最初的愿望,對生命最初的敬畏,大繁大簡,她將吃追溯為最原始最本真的意義,簡單粗暴,藝術而哲學。這種樸素的虔誠令我對三尕肅然起敬。
我說:“今天晚上你不回宿舍住了吧?”
“喔。”三尕犯困。
三尕家原來種的是洋芋,現在這片洋芋地種出了我們住的宿舍樓,他爸成了學校保安,不過不在新校區,在山下的老校區,兩個校區之間坐車要一個多小時,她爸平時住宿舍,輪休再回家,每次他爸回家三尕就也要回家住,一開始,半年才回一次家的我對此非常羨慕嫉妒恨。
后來,大二的時候,我見過一次三尕她爸,一看就是三尕她爸,除了矮壯的身材,他們父女倆的相像程度能令所有父女自慚形穢,她爸穿著全校統一的灰藍色制服,親自到宿舍樓下招呼三尕回家吃飯。其他室友將腦袋探出陽臺窗,嘰嘰喳喳地羨慕三尕和她爸關系親。
“那是,”三尕一邊穿鞋一邊笑:“血濃于水嘛。”
其實這話說得突兀了,多余了,誰家不是血濃于水呢,可室友們誰也沒走心,除了我,我坐在桌前保持著微妙的沉默,我還是和三尕搭伙吃飯,她還是吃那么多,我還是吃那么少,那時的我已經成功減掉了四十來斤,不需再減肥了,可長期的節食令我的胃越來越小,已經根本進不去東西。
同理,三尕的胃太大了。
三
我在見到三尕她爸之前就已經認識他了,大一結束的時候,通過三尕的描述。那時我和三尕穿著一身比編織袋還薄還大的迷彩服,坐在操場看臺上等集合號。我們學校的軍訓不在新生開學的九月份,而在大一結束的七月份,七月份是蘭州最熱最曬的時候,我和三尕一樣,曬得像兩片苞米葉子,黑得找不著五官。
屁股底下的水泥臺階又硬又燙,三尕臉上掛著傷,顴骨一片烏紫,還掛著條血道子。她前一天晚上是回家住的,我問她怎么傷的,她說摔的,我信了。半小時前我去三尕她媽的釀皮車買釀皮,看到她大夏天嚴嚴實實的長袖和顴骨上比三尕只重不輕的烏青之后,我不信了。
土操場還沒鋪塑膠,一起風黃土漫天,五米之外雌雄莫辨,其他年級都放假了,就剩一群大一迷彩服在黃土里厲兵秣馬。我和三尕捧著兩杯甜胚子,我不問,她不說,我倆眼觀鼻鼻觀心,把甜胚子吸溜出挺大的動靜兒緩解尷尬。
三尕突然說:“昨天那回族同學,今天沒來軍訓。”
“是沒來。”我說,我們方隊里有個包粉頭巾的回族姑娘,這段時間正好趕上他們齋月,太陽下山前不許吃東西,吃也不能吃熱的,只能吃面包。昨天太陽毒、氣溫新高,我們在太陽底下站了一整天軍姿,下午兩點最難熬的時候,回族姑娘中暑昏倒了。
我和三尕離她最近,教官派我倆把她扶到醫務室去,現在想想教官實在是不走心,沒叫救護車不說,這姑娘再瘦也有百八十斤,失去意識死沉死沉的,居然交給兩個女生處理。我和三尕先是一人一條胳膊抬著,沒走出十米遠,三尕一咬牙,讓我幫忙把姑娘背了起來,她力氣確實大,但訓了好幾天怎么說也有點體力不支,沒幾步就汗如雨下。回族姑娘被她這么一折騰,醒了,張嘴就吐,苦膽酸水順著三尕的脖子往下淌。
我在旁邊差點也跟著吐了,三尕臉都白了,愣是強忍著把姑娘背到了醫務室,校醫一看就叫了救護車。三尕掛著一身花花綠綠,連氣都來不及喘,抱著垃圾桶吐了個天昏地暗。她臉色不比那姑娘強多少,正好她爸休班,我讓她直接回了家,回方隊跟教官請了假。
我就知道她憋不住了,有些想法一開頭就容易得意忘形,我就坡下驢地認定,關于她特殊的吃相,有些話她已經憋了很久,早就想找人倒倒。
我抹了一把汗,皺眉,“為啥?”
我有點兒懵,“愛吧。”
她說,“為啥?”
“廢話,”我樂了,“全天下爹媽不都愛孩子么,為啥,你問他們去。”
三尕的臉更古怪了,古怪在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老態,那是一種茫然無解沉積太久后不甘而成的老態,是一種自我意識的反向調和,她垂了垂眼睛,老態墜了下去。
“你看昨天那姑娘,”她又說:“你認為活著和信仰哪個重要。”
我說:“也不是沒有為信仰而死的人。”
“對,”三尕點頭,“我爸就是這種人。”
我驚訝,“什么教?”
“他娘,”三尕說:“他信仰他娘。”
“啊?”我苦著臉,“叫你奶奶保佑他?”
四
我不知道三尕長得像不像她死了好幾十年的“來來”,大半年來,我盡量令自己不去想軍訓那天三尕同我講的事,三尕也不愿意讓我想起來,她閉口不提,言行舉止就像這場談話從未發生過,被她用一如往常的方法強行抹去了,她一如既往地能吃,我一如既往地不吃,我倆還搭伙去食堂,三尕很聰明,她知道欲蓋彌彰不是什么好辦法,躲躲閃閃也是下下策,她用大度和尋常堵住了我的嘴。
我站在陽臺上,看三尕跟她爸出了宿舍區,她和她爸長得太像,像得擠掉了每一絲她媽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那她應該是很像她奶奶的,我這樣想,她爸肯定也這樣想。
她媽也這樣想。
我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這世上有種永遠難以調和的矛盾叫婆媳矛盾,就連我家也難以幸免。母女關系和婆媳關系中都存在一種名為“天經地義”的維系,可婆媳關系中的天經地義遠比母女關系要蠻不講理,就比如我家,無論我媽多么通情達理,我奶奶多么書香門第,她倆之間的婆媳矛盾仍然存在。三尕她媽沒有婆婆,這本是一件值得她慶幸的事,但更不幸的是,因為她的丈夫,她的女兒和她不可違抗地相處成了婆媳關系。
和大多數人相比,尤其和三尕她媽相比,三尕生得其貌不揚,矮小枯瘦,像根大腦袋的火柴桿。可世界是由矛盾構成的,她的其貌不揚成就了她,她爸把她當根兒香供著,而她如花似玉的媽便成了點香的火柴。
三尕出生的那個晚上,她爸做夢夢見了遷墳,夢見她奶奶的墳從老榆樹底下遷到三尕家院兒里,她爸剛填上第一鍬土,三尕她媽就疼得把她爸搖醒了。三尕出生在榆中縣三醫院,她爸大喜過望,先給接生的大夫護士磕了三個響頭,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三尕她奶奶墳頭的方向磕了仨,抬頭時眼淚淌了滿臉。
三尕從一出生就成了個死人。
三尕沒辜負她爸,打小就能吃,還沒睜眼就把她媽嘬出了血,她媽身子虛,有時候不下奶,她爸就買鯽魚熬湯,騎摩托去西關商場買最好的奶粉。賣洋芋的錢遠填不飽三尕無底洞一樣的肚子,她爸為此戒了煙,戒了酒,農閑給城關物流中心扛大包。她爸不讓她媽干活兒,就在炕上靜養、奶孩子,她爸供佛一樣供著三尕,她媽就是供佛用的香爐,也跟佛一起供著,碰不得、摔不得。
三尕對我說,那是她媽最幸福的日子,也是她媽最不安的日子。她媽在日后一次平靜的痛下殺手時曾對她講,周圍人說三尕是餓死鬼投胎,來討債的,她爸一聽這話就笑,她媽一聽這話就哭。有次她媽抱著她喂奶,喂著喂著突然意識到,她感受不到對懷里的女兒一絲一毫的母愛,反而對這猴子一樣的臉充滿了敬畏和恐慌,想到這兒,嬰兒皺巴巴的臉皮在她眼里迅速干枯斑駁,稀疏的胎毛從黃轉白,懷里的嬰兒在幾秒鐘內變成了干癟的老太太。三尕她媽嚇得失聲尖叫,一把掐住三尕的脖子,她爸聞聲沖進屋內,搶下三尕,暴怒而瘋狂地,狠狠甩了她媽兩個耳光。
這是她爸第一次動手,一舉兩得,為了女兒也為了母親。夫妻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三尕來討的債具象化為輕則罵、重則打,就這么合理地、理所應當地落在了她媽頭上。
這債也落在三尕頭上,她不管吃多少都瘦得像一掛排骨,她爸說,是她奶奶餓了太久,正吸收營養進補著。
我不寒而栗。
我說:“是。”
她繼續問:“有什么不同?”
我說:“愛就是愛,何必分那么清楚。”
我說:“如果我是你媽,我非把碗扣你爸腦袋上。”
我說:“你是怎么適應的?”
她說:“把一個餓死鬼再餓死一次,確實是個報復的好辦法。”
三尕說這話時,眼神是空的,空將她的眼睛擠得滿滿的,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觸碰到生死,睡在我上鋪、坐在我身邊、無時無刻不再用吃拼命活著的三尕,令我觸碰到了將死之人的平靜和孤獨。餓死與其他死法不同,餓死本身就是空的,它先抓心撓肝地掏凈腹腔中的胃腸,吸干血管中的血液,空從身體正中蔓延開去,悄無聲息地擴大,吞噬掉痛苦、氣力、最后連饑餓都吞噬了,最后的最后,空占據了這具身體,生命便也復歸于空。
三尕的暴食便是從那之后開始的,一個險些被空吃掉的人,后半生致力于要將自己填滿。她在吃中找到蓬勃的、質樸的力量,找到了自己活著的意義,也找到了保護她媽的方法。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力量,它是難以逃避的消耗,消耗和補充此消彼長,撕扯著,拉鋸成了活著。三尕不停地補充,悄無聲息地消耗,生機勃勃地活著。
她發明了她獨特的吃法,又快又多,快給她媽,多給她爸。她爸高興了,打她媽的次數變少了。她吃得越快,她媽在灶臺邊站著的時間就越短。母女倆膽戰心驚地保守著同一個秘密,危險和秘密促成了她們不容間隙的親密,她媽再一次成了她媽,因為這場失敗的謀殺,她媽對三尕有了一種虧欠和責任感交雜而成的疼愛。
五
三尕的近況是老八告訴我的。我坐在沈陽的研究生宿舍里,不知道這篇流水賬要怎么收尾的時候,老八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三尕要嫁給她一個叔伯哥哥,閃婚,在專門相親用的人市認識的。男方家除了車和房,還給十多萬的彩禮,起初三尕她爸還不同意,差點跟男方家里動刀子,但是三尕死活要嫁,過了沒幾天,她爸也就同意了。
我在這邊嚼蘋果,“她為什么突然要嫁人?”
老八問:“你過來參加婚禮不?”
“不去,太遠。”我說:“你也別跟她說我知道了。”
老八說:“你們確實都挺奇怪的。”
掛了電話,又在節食減肥的我猝不及防地被饑餓感擊垮,嘴里的蘋果甜得發膩,落進胃里像只手在狠狠翻攪。我感受到了三尕承受過的空,它一點點地啃食我的胃,空是三尕寄給我的請柬,對吃熱愛著、痛恨著、渴求著、排斥著的三尕,她只可能用一種方式逼迫她的父親同意她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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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學習、工作或生活中,大家都接觸過作文吧,借助作文人們可以反映客觀事物、表達思想感情、傳遞知識信息。你寫作文時總是無從下筆?以下是小編整理的饑餓學習作文,歡迎大家借鑒與參考,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平日里,無論在家還是在學校,我的每頓飯都有著落,但是今天卻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我在今天終于體會到了飽漢不知餓漢饑的含義。
今天中午我和往常一樣,到了十二點的時候往家走,走到樓下的時候我察覺出了一絲異常,平日里這個時間我家的'抽油煙機就會嗡嗡作響,但是今天非常安靜,連飯菜的香味都聞不到。
我帶著疑問走上了樓,一進家門屋子里靜悄悄的,家人都不在,我看見桌子上有一張字條,上面是媽媽的字跡:今天中午我和你爸爸有事情出去了,你先找點東西吃,等晚上回來我們給你做飯。完了,看完媽媽給我的留言,我徹底傻眼了,今天的中午飯是沒有著落了。
我拉開冰箱,只見里面空空如也,再打開平時放小零食的柜子,里面更是什么東西都沒有,看來我注定是要餓肚子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肚子越來越餓,實在受不了了,我喝了幾口涼水,但是仍舊無濟于事。后來我選擇通過睡覺來逃避饑餓的感覺。
正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家里的門響了,爸爸媽媽回來了,我聽到他們的聲音之后從床上一躍而起,我終于有飯吃了,再也不用餓肚子了!